第34章 抉择（四）
然而陆逍没说话，空气再度凝固成冰，宽敞的餐客厅里谁也没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恍惚一张三d质感的截图一样，直到陆逍缓缓收回视线，重新靠坐回椅背里，好半晌又微微点头说了句：“嗯，坐吧。”
虽然他只说了这短短三个字，但已经算是陆大哥在兄弟们面前给足三哥面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在心里默默嘘出口气，又干回了各自的事情。
安子溢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拉开旁边椅子瘫了下去，又小心抬头看了看陆董的神情。
陆逍的坐姿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他的上身微微前倾，两条大长腿自然摆开，一只手虚虚的握着顾苒的手腕，另只手则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指尖一下下有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角眉梢甚至还有一丝懒散，但安子溢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他大哥压着的火气。
顾苒一动不动望着眼前这个扯着自己手腕的少年，心里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是感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自己，也不是高兴自己的努力总算被他看在了眼里，而是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又跳进了陆逍另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里。
同样的一句话，陆逍在房间悄悄跟她说的时候，顾小苒心里是窃喜的，甚至是有点不敢相信的，但当他在所有人面前又说了一遍时，顾苒才猛地明白了什么……第一次是调情，无论陆逍说了什么都只是俩人之间的事情，但第二次是宣布，是让在场每一位都清清楚楚的认识到，顾苒是他陆逍的女人，那么结果是什么？当然是把她顾小苒变成一只过街的耗子让所有人都来仇视她……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顾苒百思也不得其解。”也许是我想错了吧？也许陆逍哥哥只是想让我过得体面点呢，也许只是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呢？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为什么非要拿德高望重的安子溢开刀……”顾苒在心里自我欺骗了好半晌，最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勉强通过的理由。
她傻愣愣地看着陆逍，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不知怎么开口，谁料陆逍却忽然抬起了头，颇有些玩世不恭地冲她眨了眨眼睛：“顾小苒，我要饿死了。”他声音轻轻地说：“你去煮饺子好不好？”
“好啊，”顾小苒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看起来很灿烂的笑容：“我这就去，陆逍哥哥稍等一下哦。”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大哥，”白阳光看顾苒进了厨房，就捏着手机快步走过来：“上次在曼谷伏击你的那帮海盗抓住了。”
陆逍没吭声，只抬眼看了看厨房。
安子溢用两只手支着下巴，瞅着他大哥英俊的侧脸，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扭头望着科芯说：“小芯芯，我也想吃饺子，你去跟顾苒姐学学，给你老公也包几个。”
科芯会意，点点头，把手里东西放到一边就去了厨房，进去还顺便把门也拉上了。
安子溢：”什么情况，上次不是说泰国警方介入调查了，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吗？”
“嗯，就是警方那边给的消息，”白阳光拉开旁边椅子坐下，伸手把手机递给他，说：“这是刚刚过来的消息，你看看吧。”
“……帅哥，你故意的吗？明明知道我是个在学校推日子下山的文盲，还要给我看泰文，我能看得懂……“小安总那个“吗”字卡在喉咙里，一时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直至他认认真真把那一长串虫子似的审讯记录看完，这才重新抬起眼睛，有点惊悚地说：“天呐，立刻弄死陆子逍的命令，为什么是从我手机里发出去的？！”
“嗯，一看就是你派的那人不走心，弄了好几次也没把我弄死，小安总下次还是找几个不那么废物的试试吧，”陆逍翘起二郎腿，半靠半坐的往椅子背上一倒：“说不定就能成功了。——唔，他们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还挺能跑，半年多才被抓到。”
这话的潜台词是“你找的人也不算很废物吧，至少还会跑。”是这意思吗？
可是有不会跑的灵长类动物吗？
“不是……我想弄死叔叔干嘛要花钱雇人呢？”安子溢想也不想立刻回怼：“难道我钱多到烧得慌？还是枪法烂到零距离都打不准。”
陆逍抬手支着下巴，温柔又贤惠的看着他。
安子溢：“啧啧啧，快收一收吧，你以为装的跟神仙姐姐一样我就能看上你了？爱你的时代早就黄河入海流，一去不复返了，还是去找你那才德兼备，又小鸟依人的杨老师吧。“
白阳光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有点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俩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这么心情愉悦的互怼，最后才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两位帅哥要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才可就跪安啦？”
陆逍：“你的意思是你爱上神仙姐姐了？”他忽然认认真真地看了安子溢好一会儿，直到把对方结结实实地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勉强保持住了风度，平静道：”不管是弄顾苒进来，还是派人去杀我，他都把时间掌控的非常微妙，所有事情都能按着提前设定好的方案严丝合缝的完成，而我们就像是连台词都没有的群演，却能在无形中帮人家把大作推上奥斯卡。”
安子溢“？？什么玩意？陆董，麻烦您走点心，说人话。”
白阳光没敢附和，只坐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拼命点头。
“哦，那我简单点说，”陆少爷挪了挪他那金贵的屁股，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那所谓的内鬼应该就在屋里这几个人当中，不然就算用黑客技术操控了你们的手机，也不至于连我一天换几回衣服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抓？怎么抓？难道要把你们拖出去一个个严刑拷打吗？”
白阳光说：“那就放任他不管了吗？今天是放进来个顾苒，明天是拿个炮弹在海上炸着玩一玩，那后天呢？大后天呢？往后的每一天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这个家毁了，公司搞垮了，集团搞散了才肯罢休吗？”
陆逍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同时，白阳光也猛地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一句多么强词夺理的话，陆逍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超人，就算他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念兄弟之情，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又要怎么管？大家总是习惯性的依赖他，相信他，靠着他，把他当成主心骨，当成无所不能的大哥，可事实上陆逍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但他心里的无力和迷茫却没有人知道。
想着，他便轻轻抬眼去看陆逍。
陆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手指无意识缓缓敲打着桌面，夕阳的余晖将他英俊的侧脸映衬得异常苍白，仿佛一个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利鬼，白阳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顺着陆逍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透过厨房一尘不染的玻璃门看到了顾苒，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要是雨汐尚在人世的话，陆逍还会变成这样吗？”
这时，陆逍却忽然开了口，他仿佛在陈述，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当然要管，只是怎么管还带研究。公司和集团是大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做起来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兄弟们的血汗钱，就算没人记得我们吃过多少苦，自己也要记得自己吃过多少苦，所以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的。”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了呢，”安子溢把两只胳膊搭在桌上，摆了个简易的枕头出来让自己侧躺着，声音有些空旷地说：“这个世界真难啊，没钱人难，有钱人也难，从小被管着的难，没人管的更难，我们要是生在国内的普通人家就好了。”
陆逍测头看了他一会，才认认真真点头说：“唔，小安总说的对。”
安子溢难得从这货嘴里听到几句好话，顿时就兴奋了，连忙把自己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那当然，我只是不爱说，又不是不会说，你俩说对吧？”
对面的白总好像有些牙疼，自顾自的用手捂着脸“嘶”了一声，就若无其事的捡起桌上的手机该干嘛干嘛去了。
陆逍白了他一眼：“您老还真是给个棒槌就往下接啊。”说完，陆董也没再看小安总恨不能当场把他上锅蒸八遍的有趣神情，而是慢条斯理站起身，装腔作势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慢腾腾拉开厨房门走了进去。
朦胧的余晖透过宽敞的落地玻璃洒在一尘不染的墨黑色琉璃台上，扑鼻而来的烟火气充斥着整个厨房和呼吸道，简直不由分说地就能让人沦陷其中。陆逍悄无声息吐出口气，随后缓缓抬起眼睛。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灶台前，穿着围裙的两个女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她们嘴上叽叽喳喳聊着天，手上动作也没停，只见顾苒一手干净利落的拿着漏勺，不过三两秒功夫就把锅里那十几个晶莹剔透的水饺全都捞出来放进了提前调好的汤汁碗里，随即又把另只手里的一小勺蒜苗和香菜末洒了进去：“啊，可以吃了吧？”站在边上等吃的科芯馋的都要流口水了，说着，就迫不及待从顾苒手里接过勺子，眼睛亮晶晶的盛了一口汤，冒着被烫舌头的风险硬生生放进了嘴里：“啊啊啊……好烫好——”
“啊……没事吧？”顾苒被她这波神操作惊了一下，哑然片刻，又连忙从冰箱里拿了块能放进嘴的冰块，用尖尖的指头小心给她放在舌头上：“这么烫的东西怎么能说吃就吃嘛，”小姑娘无奈的叹出口气：“以后可别这样了，要烫坏可怎么办啊？小姐姐那么好听的声音万一说不了话了，这责任我可负不……”
“哎，顾小苒，你还有完没完？”被当成透明人好半晌的陆少爷有点不爽，也不等小姑娘把话说完，就三步并两步地从门口走了过来，半点不会怜香惜玉的把某鱼的手从科芯身上摘下来，又十分霸道的捏在自己手里，咬牙切齿警告道：“这手如果不想要就趁早乖乖砍下来，煮进锅里给我加餐，再敢乱摸乱放没个规矩，”他忽然认认真真盯着顾小鱼软软的小手冷笑了下：“你，试试。”
呃……这反应好像在吃醋…是吧？
顾小苒顶着一脑门儿问号和被“热气”烧得快要滴血的脸蛋，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又傻愣愣地望着陆董英俊的面庞眨了两下眼，刚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换成了：“陆逍哥哥，我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行吗？我手快断了……”
“唉，顾小苒！你个死丫头，你气死我算了……”还没等陆逍那边给出反应，站在一旁边眼错不眨等着看偶像剧，边咬着冰块吹嘘嘘的科芯就恨铁不成钢似的在顾苒烫呼呼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又伸手端起造台上的水饺碗，毫不迟疑的转身迈开大长腿：“这么笨，难怪每次都不成功。——饺子你也别吃了吧。”说着，女孩儿就气冲冲的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一人一鱼还有一锅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饺子汤在那面面相觑好半晌。
“……”
顾小苒无言以对，只好默不作声的舔了舔嘴唇，又伸手挠了挠头：“呃，陆逍哥哥你稍等一下，我给你重新煮一碗行吗？”她看着陆逍黑橙橙地眼珠讪讪笑了下，又说：“其他的我都包好了，煮起来很快的，你稍微等一……”
“我不等，为什么老让我等？”陆少爷想也不想果断拒绝，又把她软软的手指扯起来用嘴唇不轻不重咬着玩。
他的眼皮先一抬，再一垂，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瞅了顾小苒好一会，因为站着嘴，齿缝里说出来的话就带着些鼻音，听上去像是有点儿委屈，又像是在撒娇：“干嘛？我在你心里就这点儿地位？整整一天都不给饭吃，还让我等，美人鱼是生怕饿不死我了？就算我生命力顽强也不用这么虐待吧？顾小鱼要再这样，哥哥可就不爱你了。”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挂不住了，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无奈，只好落荒而逃似的胡乱低下了脑袋，她并不是个多么爱自作多情的人，何况还有昨天的耳钉和玫瑰花事件作为前车，此时此刻就算顾小苒脸皮“再厚”，也没法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而从早上到现在陆逍这种种堪称反常的举动和说话方式，又很难让人不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好在此时天降救星，陆少爷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这种安静到几乎连心跳和脉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情况下，这条消息的震撼力就不言而喻了，顾苒简直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下意识猛地仰起了脸，对上了陆逍有些难以形容的视线，这才忽然意识到尴尬的好像不止自己一个人。
以陆董张口撩到你鸡皮疙瘩掉一地都不肯罢休的旷世口才，想必肯定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过火了的事情。顾小苒默默地把自己带入陆逍，设身处地的感受了下对着一个那么喜欢自己，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儿又是撒娇，又是说情话，又是送礼物的场景，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设身处地了片刻，顾苒突然就没那么尴尬了，为了让这良好又暧昧的氛围继续进行下去，她就趁热打铁似的赶紧扯了个话题：“陆逍哥哥，我知道你上午给我吃的那块小金鱼巧克力叫什么名字了。”
陆逍：“嗯？什么？”
说着，他就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睫，又慢腾腾松开顾小苒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随便翻着。
“叫红烧陆逍哥哥对吧？”小姑娘笑嘻嘻的走到砧板边，把方才包好的水饺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才慢腾腾转身回到琉璃台前，把锅盖打开，大小均匀的虾饺随着女孩儿轻柔而熟练的动作不一会儿就三两成群的全都跳进了沸腾的面汤锅，她拿起旁边漏勺在锅里轻轻地顺时针推了几下：“陆逍哥哥不是每次都要吃红烧顾小鱼吗，所以你给我吃的是不是就叫红烧陆逍哥哥呀？”
陆逍没吭声，他静静地在原地默了片刻，忽然毫无来由地想：“窗外夕阳西下，身旁少女安静，锅里沸腾着来自人间的烟火气，这感觉真好。”想着，他便缓缓伸手顺着顾苒纤细的腰肢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又猫着身子没骨头似的把下巴也摊在她肩上：“你猜错了，猜错就不能实现愿望了。”他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话却是贴着顾苒耳垂说地：“不过看在顾小鱼这么贤惠的份儿上，哥哥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如何？”
贤惠？——顾苒压根不知道“贤惠”这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无论是从小的生活环境，还是那所谓的母亲大人的一言一行，都把她锻炼的跟贤惠这词隔开了彗星与地球的距离，至于陆逍现在看到的这些所谓的“贤惠”，不过是她为了心中那俩遥不可及的梦努力过的一丁点证明而已，虽然自己也晓得努力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同时她又很清楚努力了总比不努力好，争取过总比一开始就不敢表现出来的好。
可是努力了就真的无所谓了吗？努力了就真的不后悔了吗？显然不是这样的吧？
顾苒顿了顿，她真的好想立刻转身，用力抱住身后这个趴在自己肩上撒娇的人，把肚子里波涛骇浪的委屈和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贤惠，也不聪明，而且还很小心眼，很爱吃醋，很介意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她想：“说这些话除了能把彼此推向更尴尬的处境，还有什么好处？”
何况陆逍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要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强加在别人身上？再说，在他面前哭除了让自己丢人，不就是能让委屈变本加厉的回报自己吗？这样权衡利弊思忖了一会儿，小姑娘果然就没那么想哭了。
“嗯，那我可得好好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啊！”顾苒用力眨了眨眼睛，打开锅盖往里面加了点儿醋，又用此时能说出的最欢快的语气说：“差不多了，陆逍哥哥，你起来我拿个碗好不好？”
“啧……知道你矮，但也不至于矮成这样吧？这半年多的山珍海味都白吃了，怎么一点都长不高？”陆少爷一边用嫌弃地摊货的眼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顾小苒，一边慢腾腾把手机丢在琉璃台上，又顺手从旁边橱柜里捞出一大一小两个骨瓷碗丢给顾苒：“赶紧的，愣在那干嘛？想饿死谁啊？”
“……”
“一米六八的女生应该不算矮吧”顾小苒顶着一脑门儿不明所以，和手里做工考究造型美观还镶着金边的骨瓷碗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最终也没敢发问，就连忙成惶成恐的把汤汁调好，饺子腾出来，又小心放在少爷旁边的小餐桌上，这才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她另一个疑问：“陆逍哥哥，你一个人为什么要拿两个碗呀？”
少爷：“你管我？我爱用几个碗是我自己的事儿，顾小苒不爱给我洗碗就丢洗碗机嘛，反正我早就习惯没人疼没人爱的感觉了。”
顾苒用比方才更摸不着头脑地眼神傻愣愣的看着他。
然而陆逍并不以为意，如果把现实生活里的人比作演员的话，陆逍大概是属于那种不显山不漏水，一个眼神就能把大半集的台词省略掉的老戏骨，尤其是在他精神相对紧张的时候，对自己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控制的简直相当于精准，绝不泄露半点情绪。
陆董默不作声地跟顺着窗户洒进来的余晖下光彩夺目的少女对视了好半晌，直至把对方看得心脏差点从单薄的胸骨内一跃而出时，他才大慈大悲似的缓缓垂下了眼，陆董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回首拿起方才丢在琉璃台上的手机，提步往前拉开小餐桌旁边的椅子，一屁股摊下去：”我不吃蒜苗。”他头也不抬的看着手机说。
陆逍私底下其实是个比较平易近人的大学少年，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刷存在感，刁难人什么的，因为他觉得这世上就两种人，一种是戴着面具舔着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他们那套所谓的交际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人，另一种则是既没本事也没城府，遇上屁大点事儿都喜欢昭告天下，拔个牙都能伤春悲秋梨花带雨好几个月的俗人。
可当下这社会本就是又俗又势利的，谁又能让生活在其中的凡夫俗子们保持出落凡尘的仙风道骨呢？
而他自己却连这些人都不如，他们至少有人性，有欲望，有弱点，有感情，可他自己呢？除了长了一副人的皮囊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也不知从何时起，陆逍就忽然发现自己的行为举止，习惯感受似乎都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说他会有事没事就盯着次卧的监控看“鱼”，他会趁顾小苒睡着的时候偷偷拍一些俩人在一起的画面，虽然只是搭在一起的手，或是放在一起的脚，虽然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会暗暗自喜，偷偷傻乐。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点莫名地想“少年啊，你是不是又要自行往白痴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包括冲顾小鱼耍无赖，闹脾气，故意不给她好脸色看等，因为每次看见美人鱼不知所措，又绞尽脑汁给自己道歉的样子，他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但陆少爷毕竟在情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闹”和“玩”的分寸感他还是拿捏的相当精准的，虽然顾小苒那堪称根本没脾气的脾气就算自己真把她怎么样了，估计她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反应，可也不能因为人家脾气好就没完没了的欺负人呀。
“不吃蒜苗“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新技能？某霸总不是昨天还在火锅店里又是葱又是蒜吃的挺香的吗？顾苒被他这句说的有点两眼一摸黑，傻愣愣的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刚准备说点什么，但由于自己把早饭做成晚饭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会儿也没什么立场跟他讲道理……何况陆少爷也确实是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心里指不定窝着多少无名火呢……于是小姑娘张了好几次的嘴，也没敢把心里滔滔不绝的十万个为什么问出来。
就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了双筷子，又回来坐在少爷对面仔仔细细的给人家挑起了蒜苗花：“陆逍哥哥不吃香菜也不吃蒜苗，那我以后就不给你加了。”顾苒把挑进小汤勺的蒜苗顺手送进嘴，伸手把碗推到陆逍面前，又咬着勺子含糊道：“饺子可以吃了，小心烫，慢点吃哦。”
“反正烫坏的是你老公的嘴，与我什么相干？”陆逍漂亮的眼珠没舍得离开手机屏幕，那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精准无误的把她叼在口中的勺子捞了出来，又装了个水饺放进嘴，慢腾腾品尝了一会儿，觉得味道确实还可以，这才不疾不徐说完了下半句：“某鱼要是心疼呢…就自己吹吹，不心疼嘛，就看着办好了。”
顾苒“……帅哥，你有话好好说，别闹，我给你吹。”
顾苒虽然不介意他在自己面前开玩笑，但头一次从陆逍嘴里听见“你老公”这一号词，她还怪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小姑娘还是红着脸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忍着心里别别扭扭的小鹿乱撞，攥紧了桌子下面大腿上的裙摆，深吸了口气，这才犹犹豫豫的把脸蹭到骨瓷碗跟前，又嘟起嘴巴边吹边说：“你才不是我老公呢，我要找个对我好的，”小姑娘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就像百灵鸟在唱歌：脾气好的，长得帅的，有上进心的，哦…还要会做家务，这样我就可以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了！嘿嘿。“
她紧张的有些厉害，也没注意对方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说完抬头时才发现跟人撞了个脸对脸
陆逍似笑非笑地抬起眼：“说了半天不还是我？”由于两人之间就隔着个晚的距离，他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简直就把近距离变成了零距离：“我，我没说你。”心虚加上紧张瞬间让顾苒本来就很不自在的神情莫名又长了好几个度，说着，她就下意识准备退回椅子上，谁料陆少爷不但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反而还笑嘻嘻的抬手拉住了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的手腕：“竟然说的不是我，美人鱼那么紧张干什么啊？！”
“……”
美人鱼紧张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他摆布。
陆逍很不正经的挑了跳眉，又用他那双似蛊惑又似漫不经心的眸子顺着小姑娘黑葡萄一样的眼珠，从上往下轻轻地略过她秀气的鼻尖，脸颊，人中，嘴唇，下巴，脖颈，锁骨，直至少女米白色针织衫下的小碎花吊带连衣裙领口处，才缓缓开口问：“你那个痣是天生的吗？”
你这个撩人技术是天生的吗？
顾苒被他看的有些发愣，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胡乱的点了两下头：“是…是啊，怎么？”
陆逍微微点头，少年目光还是一动不动盯着顾苒，人却轻轻地往椅子背上靠了一下，将两人间拉开了点距离，他修长的手指在女孩有些发红的脸颊上轻轻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情侣痣都长了快二十年了，还说我不是你老公呢……啧，真是煮熟的鱼就剩嘴硬了！”
“那只是碰巧而已，你别乱说了……”小姑娘好脾气似的说完就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陆逍不依不饶的：“我没说那鱼是美人鱼啊，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顾苒这次是真的不想理他了，于是她就很有骨气的没抬头，只沉默的吃着另一个碗里的蒜苗花。
“唉，好了好了，顾小苒我错了，我错了嘛，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呀？”陆少爷人畜无害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扯住小姑娘尖尖的小拇指，轻轻晃了两下，说：“你要是不理我，就没人给我做饭吃了，所以小姐姐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两下行不行？”
他方才还跟个情场王子似的恨不能当场把人撩没了，这会儿又忽然化身小可怜了。
顾苒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另一个碗也推到陆董跟前，又有些生硬地说：“那就把这些也吃了，不要浪费。”说着她便低下了头，咬着指甲盖儿有些含糊地说：“只要陆逍哥哥爱吃，顾小苒给你做一辈子的饭。”
陆逍：“怎么，真想嫁给我？”
“……”
女孩儿差点把自己的指甲盖儿咬出血。
话说这么些年，她还真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儿，以前是没遇到喜欢的，至于现在嘛，那就更不用想了……毕竟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距离了。
陆逍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好像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心里，堵得他喘不上气的那口棺材终于被推了出来，放进了被黄土掩埋的坟墓中，自此尘埃落定。他胸膛里空置了十几年的那个位置，也终于被一个来自人间的女孩重新装上了造血器官，自此冰冷的机械身体里也将慢慢流淌起活物特有的血液与感情。
他似乎依稀看到了那个八岁少年的影子，那个会哭会笑，会弹琴，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少年，然而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永远也找不回那个少年了，究其原因，可能是把兔子换成了鱼，还是一条不能吃的美人鱼吧。
顾苒今天没化妆，此时完全是素颜的，可尽管如此她却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陆逍以前接触的也都是大美女，可是顾小苒给人的感觉和她们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她的美只是加分项，而不是那把能走进人心里的钥匙，至于那钥匙究竟是什么，此时陆逍也还搞不明白。不过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以后跟顾小苒说话还是得留点余地，否则容易把自己也绕进去。
“我吃不下了，这碗小的你吃了吧？“陆逍捡起丢在桌上的手机和勺子，一边认真吃饭，一边说：“我一会儿还得去参加个酒会，吃太饱了不好。”
顾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说呢，原来陆董是要去吃“好的”，难怪要拿两个碗……”
陆少爷吊儿郎当瞥了她一眼：“是呢，吃醋了吗？要不带你一起啊，到时候我就谁也不吃，专吃顾小鱼，如何？”
顾苒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红着耳根连忙低下了头，有些窘迫的慢腾腾喝着汤，好半晌才似有若无地憋出一句：“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你要是想吃就回来吃。”
“好好好，我们公主殿下最高贵，不想去咱就不去。——赶紧吃，吃完小陆子给公主殿下洗碗。”
“啊，真的假的？陆逍哥哥会洗碗吗？”小姑娘以为自己幻听了，连忙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仰起还没巴掌大的鹅蛋脸，笑嘻嘻的玩笑道：“逍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陆逍：“……失敬，不知道您其实是四大爷。”
小顾苒抬手轻轻揉揉的把咬了一半的饺子送进他的嘴，端起碗小口小口喝汤去了。
他们就那样面对面坐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再主动开口说话。直到夜色取代了冬日的黄昏，满天繁星一眨一眨地占领了华灯初上的都市苍穹，陆逍才被一通来自某位美女的电话叫走。
那两个骨瓷碗还是不出意料的没龙上他亲自上手洗，因为顾小苒说他那么漂亮的手是不用干活的，等一下她自己搞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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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只说了这短短三个字，但已经算是陆大哥在兄弟们面前给足三哥面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在心里默默嘘出口气，又干回了各自的事情。
安子溢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拉开旁边椅子瘫了下去，又小心抬头看了看陆董的神情。
陆逍的坐姿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他的上身微微前倾，两条大长腿自然摆开，一只手虚虚的握着顾苒的手腕，另只手则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指尖一下下有规律地敲打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角眉梢甚至还有一丝懒散，但安子溢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他大哥压着的火气。
顾苒一动不动望着眼前这个扯着自己手腕的少年，心里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是感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自己，也不是高兴自己的努力总算被他看在了眼里，而是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又跳进了陆逍另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里。
同样的一句话，陆逍在房间悄悄跟她说的时候，顾小苒心里是窃喜的，甚至是有点不敢相信的，但当他在所有人面前又说了一遍时，顾苒才猛地明白了什么……第一次是调情，无论陆逍说了什么都只是俩人之间的事情，但第二次是宣布，是让在场每一位都清清楚楚的认识到，顾苒是他陆逍的女人，那么结果是什么？当然是把她顾小苒变成一只过街的耗子让所有人都来仇视她……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顾苒百思也不得其解。”也许是我想错了吧？也许陆逍哥哥只是想让我过得体面点呢，也许只是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呢？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为什么非要拿德高望重的安子溢开刀……”顾苒在心里自我欺骗了好半晌，最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勉强通过的理由。
她傻愣愣地看着陆逍，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不知怎么开口，谁料陆逍却忽然抬起了头，颇有些玩世不恭地冲她眨了眨眼睛：“顾小苒，我要饿死了。”他声音轻轻地说：“你去煮饺子好不好？”
“好啊，”顾小苒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看起来很灿烂的笑容：“我这就去，陆逍哥哥稍等一下哦。”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大哥，”白阳光看顾苒进了厨房，就捏着手机快步走过来：“上次在曼谷伏击你的那帮海盗抓住了。”
陆逍没吭声，只抬眼看了看厨房。
安子溢用两只手支着下巴，瞅着他大哥英俊的侧脸，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扭头望着科芯说：“小芯芯，我也想吃饺子，你去跟顾苒姐学学，给你老公也包几个。”
科芯会意，点点头，把手里东西放到一边就去了厨房，进去还顺便把门也拉上了。
安子溢：”什么情况，上次不是说泰国警方介入调查了，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吗？”
“嗯，就是警方那边给的消息，”白阳光拉开旁边椅子坐下，伸手把手机递给他，说：“这是刚刚过来的消息，你看看吧。”
“……帅哥，你故意的吗？明明知道我是个在学校推日子下山的文盲，还要给我看泰文，我能看得懂……“小安总那个“吗”字卡在喉咙里，一时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直至他认认真真把那一长串虫子似的审讯记录看完，这才重新抬起眼睛，有点惊悚地说：“天呐，立刻弄死陆子逍的命令，为什么是从我手机里发出去的？！”
“嗯，一看就是你派的那人不走心，弄了好几次也没把我弄死，小安总下次还是找几个不那么废物的试试吧，”陆逍翘起二郎腿，半靠半坐的往椅子背上一倒：“说不定就能成功了。——唔，他们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还挺能跑，半年多才被抓到。”
这话的潜台词是“你找的人也不算很废物吧，至少还会跑。”是这意思吗？
可是有不会跑的灵长类动物吗？
“不是……我想弄死叔叔干嘛要花钱雇人呢？”安子溢想也不想立刻回怼：“难道我钱多到烧得慌？还是枪法烂到零距离都打不准。”
陆逍抬手支着下巴，温柔又贤惠的看着他。
安子溢：“啧啧啧，快收一收吧，你以为装的跟神仙姐姐一样我就能看上你了？爱你的时代早就黄河入海流，一去不复返了，还是去找你那才德兼备，又小鸟依人的杨老师吧。“
白阳光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有点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俩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这么心情愉悦的互怼，最后才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两位帅哥要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才可就跪安啦？”
陆逍：“你的意思是你爱上神仙姐姐了？”他忽然认认真真地看了安子溢好一会儿，直到把对方结结实实地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才勉强保持住了风度，平静道：”不管是弄顾苒进来，还是派人去杀我，他都把时间掌控的非常微妙，所有事情都能按着提前设定好的方案严丝合缝的完成，而我们就像是连台词都没有的群演，却能在无形中帮人家把大作推上奥斯卡。”
安子溢“？？什么玩意？陆董，麻烦您走点心，说人话。”
白阳光没敢附和，只坐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拼命点头。
“哦，那我简单点说，”陆少爷挪了挪他那金贵的屁股，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那所谓的内鬼应该就在屋里这几个人当中，不然就算用黑客技术操控了你们的手机，也不至于连我一天换几回衣服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抓？怎么抓？难道要把你们拖出去一个个严刑拷打吗？”
白阳光说：“那就放任他不管了吗？今天是放进来个顾苒，明天是拿个炮弹在海上炸着玩一玩，那后天呢？大后天呢？往后的每一天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这个家毁了，公司搞垮了，集团搞散了才肯罢休吗？”
陆逍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同时，白阳光也猛地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一句多么强词夺理的话，陆逍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超人，就算他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念兄弟之情，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又要怎么管？大家总是习惯性的依赖他，相信他，靠着他，把他当成主心骨，当成无所不能的大哥，可事实上陆逍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但他心里的无力和迷茫却没有人知道。
想着，他便轻轻抬眼去看陆逍。
陆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手指无意识缓缓敲打着桌面，夕阳的余晖将他英俊的侧脸映衬得异常苍白，仿佛一个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利鬼，白阳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顺着陆逍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透过厨房一尘不染的玻璃门看到了顾苒，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要是雨汐尚在人世的话，陆逍还会变成这样吗？”
这时，陆逍却忽然开了口，他仿佛在陈述，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当然要管，只是怎么管还带研究。公司和集团是大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做起来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兄弟们的血汗钱，就算没人记得我们吃过多少苦，自己也要记得自己吃过多少苦，所以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的。”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了呢，”安子溢把两只胳膊搭在桌上，摆了个简易的枕头出来让自己侧躺着，声音有些空旷地说：“这个世界真难啊，没钱人难，有钱人也难，从小被管着的难，没人管的更难，我们要是生在国内的普通人家就好了。”
陆逍测头看了他一会，才认认真真点头说：“唔，小安总说的对。”
安子溢难得从这货嘴里听到几句好话，顿时就兴奋了，连忙把自己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那当然，我只是不爱说，又不是不会说，你俩说对吧？”
对面的白总好像有些牙疼，自顾自的用手捂着脸“嘶”了一声，就若无其事的捡起桌上的手机该干嘛干嘛去了。
陆逍白了他一眼：“您老还真是给个棒槌就往下接啊。”说完，陆董也没再看小安总恨不能当场把他上锅蒸八遍的有趣神情，而是慢条斯理站起身，装腔作势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慢腾腾拉开厨房门走了进去。
朦胧的余晖透过宽敞的落地玻璃洒在一尘不染的墨黑色琉璃台上，扑鼻而来的烟火气充斥着整个厨房和呼吸道，简直不由分说地就能让人沦陷其中。陆逍悄无声息吐出口气，随后缓缓抬起眼睛。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灶台前，穿着围裙的两个女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她们嘴上叽叽喳喳聊着天，手上动作也没停，只见顾苒一手干净利落的拿着漏勺，不过三两秒功夫就把锅里那十几个晶莹剔透的水饺全都捞出来放进了提前调好的汤汁碗里，随即又把另只手里的一小勺蒜苗和香菜末洒了进去：“啊，可以吃了吧？”站在边上等吃的科芯馋的都要流口水了，说着，就迫不及待从顾苒手里接过勺子，眼睛亮晶晶的盛了一口汤，冒着被烫舌头的风险硬生生放进了嘴里：“啊啊啊……好烫好——”
“啊……没事吧？”顾苒被她这波神操作惊了一下，哑然片刻，又连忙从冰箱里拿了块能放进嘴的冰块，用尖尖的指头小心给她放在舌头上：“这么烫的东西怎么能说吃就吃嘛，”小姑娘无奈的叹出口气：“以后可别这样了，要烫坏可怎么办啊？小姐姐那么好听的声音万一说不了话了，这责任我可负不……”
“哎，顾小苒，你还有完没完？”被当成透明人好半晌的陆少爷有点不爽，也不等小姑娘把话说完，就三步并两步地从门口走了过来，半点不会怜香惜玉的把某鱼的手从科芯身上摘下来，又十分霸道的捏在自己手里，咬牙切齿警告道：“这手如果不想要就趁早乖乖砍下来，煮进锅里给我加餐，再敢乱摸乱放没个规矩，”他忽然认认真真盯着顾小鱼软软的小手冷笑了下：“你，试试。”
呃……这反应好像在吃醋…是吧？
顾小苒顶着一脑门儿问号和被“热气”烧得快要滴血的脸蛋，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又傻愣愣地望着陆董英俊的面庞眨了两下眼，刚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换成了：“陆逍哥哥，我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行吗？我手快断了……”
“唉，顾小苒！你个死丫头，你气死我算了……”还没等陆逍那边给出反应，站在一旁边眼错不眨等着看偶像剧，边咬着冰块吹嘘嘘的科芯就恨铁不成钢似的在顾苒烫呼呼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又伸手端起造台上的水饺碗，毫不迟疑的转身迈开大长腿：“这么笨，难怪每次都不成功。——饺子你也别吃了吧。”说着，女孩儿就气冲冲的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一人一鱼还有一锅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饺子汤在那面面相觑好半晌。
“……”
顾小苒无言以对，只好默不作声的舔了舔嘴唇，又伸手挠了挠头：“呃，陆逍哥哥你稍等一下，我给你重新煮一碗行吗？”她看着陆逍黑橙橙地眼珠讪讪笑了下，又说：“其他的我都包好了，煮起来很快的，你稍微等一……”
“我不等，为什么老让我等？”陆少爷想也不想果断拒绝，又把她软软的手指扯起来用嘴唇不轻不重咬着玩。
他的眼皮先一抬，再一垂，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瞅了顾小苒好一会，因为站着嘴，齿缝里说出来的话就带着些鼻音，听上去像是有点儿委屈，又像是在撒娇：“干嘛？我在你心里就这点儿地位？整整一天都不给饭吃，还让我等，美人鱼是生怕饿不死我了？就算我生命力顽强也不用这么虐待吧？顾小鱼要再这样，哥哥可就不爱你了。”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挂不住了，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无奈，只好落荒而逃似的胡乱低下了脑袋，她并不是个多么爱自作多情的人，何况还有昨天的耳钉和玫瑰花事件作为前车，此时此刻就算顾小苒脸皮“再厚”，也没法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而从早上到现在陆逍这种种堪称反常的举动和说话方式，又很难让人不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好在此时天降救星，陆少爷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这种安静到几乎连心跳和脉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情况下，这条消息的震撼力就不言而喻了，顾苒简直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下意识猛地仰起了脸，对上了陆逍有些难以形容的视线，这才忽然意识到尴尬的好像不止自己一个人。
以陆董张口撩到你鸡皮疙瘩掉一地都不肯罢休的旷世口才，想必肯定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过火了的事情。顾小苒默默地把自己带入陆逍，设身处地的感受了下对着一个那么喜欢自己，而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儿又是撒娇，又是说情话，又是送礼物的场景，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设身处地了片刻，顾苒突然就没那么尴尬了，为了让这良好又暧昧的氛围继续进行下去，她就趁热打铁似的赶紧扯了个话题：“陆逍哥哥，我知道你上午给我吃的那块小金鱼巧克力叫什么名字了。”
陆逍：“嗯？什么？”
说着，他就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睫，又慢腾腾松开顾小苒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随便翻着。
“叫红烧陆逍哥哥对吧？”小姑娘笑嘻嘻的走到砧板边，把方才包好的水饺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才慢腾腾转身回到琉璃台前，把锅盖打开，大小均匀的虾饺随着女孩儿轻柔而熟练的动作不一会儿就三两成群的全都跳进了沸腾的面汤锅，她拿起旁边漏勺在锅里轻轻地顺时针推了几下：“陆逍哥哥不是每次都要吃红烧顾小鱼吗，所以你给我吃的是不是就叫红烧陆逍哥哥呀？”
陆逍没吭声，他静静地在原地默了片刻，忽然毫无来由地想：“窗外夕阳西下，身旁少女安静，锅里沸腾着来自人间的烟火气，这感觉真好。”想着，他便缓缓伸手顺着顾苒纤细的腰肢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又猫着身子没骨头似的把下巴也摊在她肩上：“你猜错了，猜错就不能实现愿望了。”他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话却是贴着顾苒耳垂说地：“不过看在顾小鱼这么贤惠的份儿上，哥哥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如何？”
贤惠？——顾苒压根不知道“贤惠”这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无论是从小的生活环境，还是那所谓的母亲大人的一言一行，都把她锻炼的跟贤惠这词隔开了彗星与地球的距离，至于陆逍现在看到的这些所谓的“贤惠”，不过是她为了心中那俩遥不可及的梦努力过的一丁点证明而已，虽然自己也晓得努力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同时她又很清楚努力了总比不努力好，争取过总比一开始就不敢表现出来的好。
可是努力了就真的无所谓了吗？努力了就真的不后悔了吗？显然不是这样的吧？
顾苒顿了顿，她真的好想立刻转身，用力抱住身后这个趴在自己肩上撒娇的人，把肚子里波涛骇浪的委屈和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贤惠，也不聪明，而且还很小心眼，很爱吃醋，很介意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她想：“说这些话除了能把彼此推向更尴尬的处境，还有什么好处？”
何况陆逍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要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强加在别人身上？再说，在他面前哭除了让自己丢人，不就是能让委屈变本加厉的回报自己吗？这样权衡利弊思忖了一会儿，小姑娘果然就没那么想哭了。
“嗯，那我可得好好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啊！”顾苒用力眨了眨眼睛，打开锅盖往里面加了点儿醋，又用此时能说出的最欢快的语气说：“差不多了，陆逍哥哥，你起来我拿个碗好不好？”
“啧……知道你矮，但也不至于矮成这样吧？这半年多的山珍海味都白吃了，怎么一点都长不高？”陆少爷一边用嫌弃地摊货的眼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顾小苒，一边慢腾腾把手机丢在琉璃台上，又顺手从旁边橱柜里捞出一大一小两个骨瓷碗丢给顾苒：“赶紧的，愣在那干嘛？想饿死谁啊？”
“……”
“一米六八的女生应该不算矮吧”顾小苒顶着一脑门儿不明所以，和手里做工考究造型美观还镶着金边的骨瓷碗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最终也没敢发问，就连忙成惶成恐的把汤汁调好，饺子腾出来，又小心放在少爷旁边的小餐桌上，这才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她另一个疑问：“陆逍哥哥，你一个人为什么要拿两个碗呀？”
少爷：“你管我？我爱用几个碗是我自己的事儿，顾小苒不爱给我洗碗就丢洗碗机嘛，反正我早就习惯没人疼没人爱的感觉了。”
顾苒用比方才更摸不着头脑地眼神傻愣愣的看着他。
然而陆逍并不以为意，如果把现实生活里的人比作演员的话，陆逍大概是属于那种不显山不漏水，一个眼神就能把大半集的台词省略掉的老戏骨，尤其是在他精神相对紧张的时候，对自己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控制的简直相当于精准，绝不泄露半点情绪。
陆董默不作声地跟顺着窗户洒进来的余晖下光彩夺目的少女对视了好半晌，直至把对方看得心脏差点从单薄的胸骨内一跃而出时，他才大慈大悲似的缓缓垂下了眼，陆董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回首拿起方才丢在琉璃台上的手机，提步往前拉开小餐桌旁边的椅子，一屁股摊下去：”我不吃蒜苗。”他头也不抬的看着手机说。
陆逍私底下其实是个比较平易近人的大学少年，也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刷存在感，刁难人什么的，因为他觉得这世上就两种人，一种是戴着面具舔着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他们那套所谓的交际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人，另一种则是既没本事也没城府，遇上屁大点事儿都喜欢昭告天下，拔个牙都能伤春悲秋梨花带雨好几个月的俗人。
可当下这社会本就是又俗又势利的，谁又能让生活在其中的凡夫俗子们保持出落凡尘的仙风道骨呢？
而他自己却连这些人都不如，他们至少有人性，有欲望，有弱点，有感情，可他自己呢？除了长了一副人的皮囊就什么都没有了……然而也不知从何时起，陆逍就忽然发现自己的行为举止，习惯感受似乎都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说他会有事没事就盯着次卧的监控看“鱼”，他会趁顾小苒睡着的时候偷偷拍一些俩人在一起的画面，虽然只是搭在一起的手，或是放在一起的脚，虽然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会暗暗自喜，偷偷傻乐。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点莫名地想“少年啊，你是不是又要自行往白痴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包括冲顾小鱼耍无赖，闹脾气，故意不给她好脸色看等，因为每次看见美人鱼不知所措，又绞尽脑汁给自己道歉的样子，他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但陆少爷毕竟在情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闹”和“玩”的分寸感他还是拿捏的相当精准的，虽然顾小苒那堪称根本没脾气的脾气就算自己真把她怎么样了，估计她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反应，可也不能因为人家脾气好就没完没了的欺负人呀。
“不吃蒜苗“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新技能？某霸总不是昨天还在火锅店里又是葱又是蒜吃的挺香的吗？顾苒被他这句说的有点两眼一摸黑，傻愣愣的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刚准备说点什么，但由于自己把早饭做成晚饭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会儿也没什么立场跟他讲道理……何况陆少爷也确实是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心里指不定窝着多少无名火呢……于是小姑娘张了好几次的嘴，也没敢把心里滔滔不绝的十万个为什么问出来。
就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了双筷子，又回来坐在少爷对面仔仔细细的给人家挑起了蒜苗花：“陆逍哥哥不吃香菜也不吃蒜苗，那我以后就不给你加了。”顾苒把挑进小汤勺的蒜苗顺手送进嘴，伸手把碗推到陆逍面前，又咬着勺子含糊道：“饺子可以吃了，小心烫，慢点吃哦。”
“反正烫坏的是你老公的嘴，与我什么相干？”陆逍漂亮的眼珠没舍得离开手机屏幕，那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精准无误的把她叼在口中的勺子捞了出来，又装了个水饺放进嘴，慢腾腾品尝了一会儿，觉得味道确实还可以，这才不疾不徐说完了下半句：“某鱼要是心疼呢…就自己吹吹，不心疼嘛，就看着办好了。”
顾苒“……帅哥，你有话好好说，别闹，我给你吹。”
顾苒虽然不介意他在自己面前开玩笑，但头一次从陆逍嘴里听见“你老公”这一号词，她还怪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小姑娘还是红着脸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忍着心里别别扭扭的小鹿乱撞，攥紧了桌子下面大腿上的裙摆，深吸了口气，这才犹犹豫豫的把脸蹭到骨瓷碗跟前，又嘟起嘴巴边吹边说：“你才不是我老公呢，我要找个对我好的，”小姑娘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就像百灵鸟在唱歌：脾气好的，长得帅的，有上进心的，哦…还要会做家务，这样我就可以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了！嘿嘿。“
她紧张的有些厉害，也没注意对方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说完抬头时才发现跟人撞了个脸对脸
陆逍似笑非笑地抬起眼：“说了半天不还是我？”由于两人之间就隔着个晚的距离，他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简直就把近距离变成了零距离：“我，我没说你。”心虚加上紧张瞬间让顾苒本来就很不自在的神情莫名又长了好几个度，说着，她就下意识准备退回椅子上，谁料陆少爷不但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反而还笑嘻嘻的抬手拉住了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的手腕：“竟然说的不是我，美人鱼那么紧张干什么啊？！”
“……”
美人鱼紧张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傻愣愣地僵在原地，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他摆布。
陆逍很不正经的挑了跳眉，又用他那双似蛊惑又似漫不经心的眸子顺着小姑娘黑葡萄一样的眼珠，从上往下轻轻地略过她秀气的鼻尖，脸颊，人中，嘴唇，下巴，脖颈，锁骨，直至少女米白色针织衫下的小碎花吊带连衣裙领口处，才缓缓开口问：“你那个痣是天生的吗？”
你这个撩人技术是天生的吗？
顾苒被他看的有些发愣，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胡乱的点了两下头：“是…是啊，怎么？”
陆逍微微点头，少年目光还是一动不动盯着顾苒，人却轻轻地往椅子背上靠了一下，将两人间拉开了点距离，他修长的手指在女孩有些发红的脸颊上轻轻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情侣痣都长了快二十年了，还说我不是你老公呢……啧，真是煮熟的鱼就剩嘴硬了！”
“那只是碰巧而已，你别乱说了……”小姑娘好脾气似的说完就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陆逍不依不饶的：“我没说那鱼是美人鱼啊，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顾苒这次是真的不想理他了，于是她就很有骨气的没抬头，只沉默的吃着另一个碗里的蒜苗花。
“唉，好了好了，顾小苒我错了，我错了嘛，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呀？”陆少爷人畜无害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扯住小姑娘尖尖的小拇指，轻轻晃了两下，说：“你要是不理我，就没人给我做饭吃了，所以小姐姐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两下行不行？”
他方才还跟个情场王子似的恨不能当场把人撩没了，这会儿又忽然化身小可怜了。
顾苒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另一个碗也推到陆董跟前，又有些生硬地说：“那就把这些也吃了，不要浪费。”说着她便低下了头，咬着指甲盖儿有些含糊地说：“只要陆逍哥哥爱吃，顾小苒给你做一辈子的饭。”
陆逍：“怎么，真想嫁给我？”
“……”
女孩儿差点把自己的指甲盖儿咬出血。
话说这么些年，她还真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儿，以前是没遇到喜欢的，至于现在嘛，那就更不用想了……毕竟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距离了。
陆逍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好像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心里，堵得他喘不上气的那口棺材终于被推了出来，放进了被黄土掩埋的坟墓中，自此尘埃落定。他胸膛里空置了十几年的那个位置，也终于被一个来自人间的女孩重新装上了造血器官，自此冰冷的机械身体里也将慢慢流淌起活物特有的血液与感情。
他似乎依稀看到了那个八岁少年的影子，那个会哭会笑，会弹琴，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少年，然而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永远也找不回那个少年了，究其原因，可能是把兔子换成了鱼，还是一条不能吃的美人鱼吧。
顾苒今天没化妆，此时完全是素颜的，可尽管如此她却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陆逍以前接触的也都是大美女，可是顾小苒给人的感觉和她们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她的美只是加分项，而不是那把能走进人心里的钥匙，至于那钥匙究竟是什么，此时陆逍也还搞不明白。不过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以后跟顾小苒说话还是得留点余地，否则容易把自己也绕进去。
“我吃不下了，这碗小的你吃了吧？“陆逍捡起丢在桌上的手机和勺子，一边认真吃饭，一边说：“我一会儿还得去参加个酒会，吃太饱了不好。”
顾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说呢，原来陆董是要去吃“好的”，难怪要拿两个碗……”
陆少爷吊儿郎当瞥了她一眼：“是呢，吃醋了吗？要不带你一起啊，到时候我就谁也不吃，专吃顾小鱼，如何？”
顾苒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红着耳根连忙低下了头，有些窘迫的慢腾腾喝着汤，好半晌才似有若无地憋出一句：“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你要是想吃就回来吃。”
“好好好，我们公主殿下最高贵，不想去咱就不去。——赶紧吃，吃完小陆子给公主殿下洗碗。”
“啊，真的假的？陆逍哥哥会洗碗吗？”小姑娘以为自己幻听了，连忙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仰起还没巴掌大的鹅蛋脸，笑嘻嘻的玩笑道：“逍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陆逍：“……失敬，不知道您其实是四大爷。”
小顾苒抬手轻轻揉揉的把咬了一半的饺子送进他的嘴，端起碗小口小口喝汤去了。
他们就那样面对面坐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再主动开口说话。直到夜色取代了冬日的黄昏，满天繁星一眨一眨地占领了华灯初上的都市苍穹，陆逍才被一通来自某位美女的电话叫走。
那两个骨瓷碗还是不出意料的没龙上他亲自上手洗，因为顾小苒说他那么漂亮的手是不用干活的，等一下她自己搞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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