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青山如昨_咸鱼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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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青山如昨

  大典前一日,天气晴朗。

  虚云大弟子袁青石带着内门弟子们,在山门前迎接宾客。

  掌门虚云真人、各位峰主端坐乾坤殿,含笑饮酒,聆听乐声。

  逝水桥上铺着火红的烟霞缎,一路铺到主峰。

  “订婚大典在华微宗办,等到合籍大典,便要在卫家祖宅办。”

  “弹指之间,红烛也长大了。”

  他们说着陈红烛的事,好像十分关心爱护,而陈红烛还在戒律堂,今晚才被允许出门。

  卫湛阳身穿灿金礼服,带领一众卫家族人,站在逝水桥头接受宾客祝福。

  礼节繁琐,贺词无趣,他笑得嘴角僵硬,正觉有些头脑昏沉,忽听华微宗的道童高声唱喏:

  “仙音门到——”

  众人瞬间清醒,一齐转头。

  好像一阵春风拂面,吹来阵阵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那是妙、妙烟仙子。”有人喃喃,“咱们都沾了湛阳的光啊。”

  妙烟不仅美,而且出尘脱俗。

  她清瘦高挑,今日穿一件湖水碧的纱裙,垂及脚踝。

  莲步轻移之间,裙角如水波泛起涟漪,像一副水墨画。

  微雨扁舟独行,水澹澹兮生烟。

  众人呆怔却不止因为她。

  妙烟身侧的女子,许多人第一次见。

  她肌肤如玉,朱唇如丹,五官秾丽而不媚艳,反倒长眉挺鼻,有三分英气。

  华服曳地,云鬓高堆,金步摇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乍现眼前,像一副浓漆重彩的牡丹。

  两人本来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但妙烟身后一众女修皆学她打扮,衣裙样式、颜色皆相似。

  一眼望去,延绵水墨长卷中,一朵牡丹炽烈盛放,独占鳌头。

  于是水墨颜色转淡,只能看见牡丹。

  “我只知这世间有千娇百媚,万紫嫣红,却不知还有如此美人。”卫湛阳喃喃,“可惜我要娶陈红烛。”

  “妙烟仙子确实无人能及。”身旁有人道。

  卫湛阳摇头道:“妙烟我从前见过,我是看妙烟旁边的美人。”

  身旁人不赞同:“她虽美丽,可冷冷冰冰,脸色没一丝笑意,远不如妙烟仙子温柔完美。若能让我选,当然还是妙烟仙子更好!”

  虽然隔着十余丈,他们谈论声音极低极隐蔽,却没有传音。

  何青青耳朵微动,眼风一转,瞥了瞥淡然如故的妙烟。

  修士耳聪目明,她知道妙烟和其他人一样能听到,只是假装听不到。

  似乎修真界默认,评论女修不必传音,低声避开就好。

  何青青忽然冷下脸色,缩地成寸,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啊。”她身后侍女惊呼,急忙跟上。

  妙烟脸色一变,停步不前,眉头微蹙。

  仙音门的队伍不得不停下。

  众人一惊,不知她要来做什么,方才比较妙烟、何青青的那人尤其惊惶。

  何青青道:“这位道友,华微宗瑶光湖冬日结冰,平滑如镜,你可去过了?”

  “还、还不曾去,仙子何意?”

  “快去照照镜子吧。”何青青摇头,“看看自己什么模样。”

  “你!”那人会意,脸色涨红,“你身为仙音门弟子,怎可口出粗鄙之语!”

  仙音门女修一贯以妙烟仙子为榜样,何时出了这种异类。

  何青青道:“我如何说话,我师父都不管,你能管教?”

  “这位仙子,方才得罪了。”卫湛阳行礼,“我向你赔罪。”

  何青青转头打量:“你就是陈红烛的未婚夫?”

  “正是……仙子笑什么?”

  他本来气恼对方不留情面,只是心知理亏,不得不当众展示风度。

  但美人一笑,刀光剑影化作绕指柔,一时呆怔了。

  何青青笑道:“我听说你临的‘英雄帖’,已经有十分相似啦。”

  昔日登闻雅会书试,若无宋潜机写英雄帖,应属卫湛阳的石壁留书最出风头。

  书圣在摘星台请众考生观帖看字,卫湛阳不得不服,回家闭门苦临四句残诗,终于练得一气呵成,字形与原帖毫无二致。

  以此证明自己不输宋潜机。

  此时听美人笑问,卫湛阳甚为自得,轻咳一声:

  “英雄帖,原也不难。仙子若喜欢,我写给你看。”

  何青青笑意更深,低声快速道:

  “你不喜欢陈红烛,却不敢违抗婚约,此为无胆。”

  “你想做卫家少主,却没有联姻之外的办法,此为无谋。”

  “如此无胆无谋之人,也不必学什么‘英雄帖’啦。”

  乍看两人言笑晏晏,但卫湛阳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怒发冲冠:“你大胆!”

  却被卫湛阳横剑拦住。

  何青青说完便走,卫湛阳喊道:“仙子且留步,还不知……”

  何青青回头瞧他一眼,眼眸微眯。

  身后侍女战战兢兢唤道:“大师姐。”

  “青青师姐。”妙烟的声音恰好响起。

  “走吧。”何青青转身而去,裙摆随风,毫不留恋。

  卫湛阳目送她走过逝水桥,直到被云雾遮掩,消失不见。

  他痴痴怔怔道:“原来她就是仙音门大师姐,何青青。听说仙音门现在的灵石矿,一大半都由她管理,她还训练出一批外门心腹,怪不得什么也不怕。”

  “你贯来骄傲,遭同辈女修当面侮辱,你不生气?”身旁人暗推他一把。

  卫湛阳道:“你不懂。她能与我说这么多话。一定是待我不同,想吸引我注意。否则刚才那么多人都看她,她为何不理旁人,专门过来与我说话?”

  “若非妙烟仙子拦着,她就要打你了吧。哪里待你不同?你不是不喜欢陈红烛那种骄纵女修吗?”

  “但她生得太美,这就叫‘唯有牡丹真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卫湛阳怔怔道。

  ……

  一日热闹散尽,月亮悄然挂上墙头。

  华微宗新一届外门弟子还未招,外门寝舍寂静如坟。

  宋院小径杳无人迹,荒烟蔓草之间,未消的积雪痕迹斑驳。

  那扇门上了锁,朱漆褪色,铜环锈绿。

  陈红烛走出戒律堂,本该回琉璃殿,不知为何游荡至此。

  但见桃树老枝盘虬,树影投在白墙上,线条凌厉而萧索。

  墙上还有一位女子的背影,柔美绰约。

  陈红烛停下脚步。有人比她来得早。

  那人身穿锦葵红的华服,青丝在月光下闪烁光彩,瀑布般覆满肩背。

  陈红烛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正欲开口,那女子已经回头:

  “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陈红烛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对方的声音。

  她怔了怔才出声:“何仙子好。”

  何青青立在宋院阶前,令陈红烛生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感。

  好像她们昨天还并肩坐在石阶上等人。

  “我,我相信他。他让我等,我就等。”

  “我赌他今晚不会回来的,我也等。”

  而今桃花凋零,石阶覆满青苔。

  世事难料。

  此一时,彼一时。

  只有宋院墙头明月依旧,青山如昨。

  何青青也打量陈红烛,对方没有穿从前的红衣,披着一件白袍,通身素净,鬓边无一根珠钗,不像明天就要订婚的女修。

  陈红烛低声道:“我听说,你今日在逝水桥上,骂了人。”

  何青青满不在乎:“人是我骂的,你恼了?”

  几句口舌之争,原本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但在订婚大典前面斥未婚夫,便有不给华微宗面子,不给陈红烛脸面的嫌疑。

  陈红烛却摇头:“不,何姑娘。我知你好意,我心领了。”

  何青青心中一动:“你明白,也不枉你我曾在此地,同对一场月光。”

  陈红烛默然。

  她们数面之缘,且立场不同,远称不上朋友。

  但今日旁人说尽祝贺,只有何青青替她说一句话。

  何青青忽问:“你觉得,他会来吗?”

  陈红烛道:“听说他在千渠过得很自在,如果我是他,一定不来。”

  何必自投落网,自讨苦吃。

  明日便是大典,各方宾客们已经入住,宋潜机还没到。

  陈红烛不想报希望:“就算他来,又能如何?”

  “我相信他会来。”何青青笑了笑,“要不要打个赌?”

  陈红烛好像回到从前,骄傲地扬起头:“赌就赌。”

  “砰!”

  青山外,一朵红色烟花升上夜幕,灿然盛放。

  何青青、陈红烛一齐转头望。

  ……

  今夜华微城是座不夜城。

  华微宗掌门下令,城内彻夜燃放烟花,祝贺陈红烛明日订婚。

  千渠郡天城最早仿照华微城构建,街道布局相似。

  纪辰想看华微城的阵法,其他护卫队弟子也想进城凑热闹。

  七绝宝船便在城外收起,宋潜机一行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城内华灯高照、人潮如织,各地散修都来凑热闹。

  纪辰玩心重,搭着宋潜机肩膀,一路大呼小叫,还跟每个路人热情打招呼:“同喜、同喜啊!”

  宋潜机觉得好笑,知道的是陈红烛订婚,不知道还以为纪辰是新郎。

  孟河泽始终警惕,身姿笔挺,单手按剑。

  蔺飞鸢扮作普通弟子,脊背微弯,极不起眼地混在宋潜机护卫队中,但他面色冷静,眼神扫过每个路人。

  孟河泽目光偶尔对上他,竟生出一种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感。

  二人缓和关系,全靠纪辰。

  等他们逛到华微宗脚下,山门快要关了。

  执法堂弟子们提着纱灯在门前迎接晚到的宾客:

  “请柬拿在手里,要检查。”

  “晚来的往后排,都别插队。”

  需要热情招待的大宗门、世家白日已入住,此时才到的,多半是海外门派,还有依附华微宗的小派、小国的代表。

  来迎接的内门弟子自带躺椅,坐在里面偷懒。

  山门外修士们老老实实排队、闲聊,并不着急催促。

  孟河泽等人看宋潜机。

  宋潜机看着天上烟花,站到队伍最末。

  于是一行人排在他身后。

  前面修士回头,与他搭话:

  “喂,你说宋潜机这次会不会来?”

  宋潜机还未回答,队伍更前方有人道:

  “在千渠都会遇刺,他还敢出来吗?”

  他们顺势换话题聊起来:

  “遇刺他也没死啊,反而突破了,我听说,他抓了刺客,却不杀人。那刺客被他关在宋院里,快没人形了,还不能死。”

  “刺客失手的时候,就该自爆金丹。如今落在刺杀对象手中,当然是严刑拷打,变着花样日夜折磨,以报一剑之仇。”

  纪辰与孟河泽暗中对视,交换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不管蔺飞鸢在宋院如何混吃蹭喝、唱曲抱猫装大爷,在外人眼里他都被狠狠整治了。

  蔺飞鸢轻嘶一声,揉揉耳朵,心里狂骂卫平。

  那些人越说越荒唐,快走进山门时,重点转到宋潜机身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宋潜机下手未免太狠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外表光风霁月,内心阴暗毒辣。”

  蔺飞鸢握拳,忽低头疾走,却被人一把拉住。

  宋潜机问:“你去干什么?”

  蔺飞鸢反问:“你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吗?!”

  宋潜机无奈道:“之前卸你下巴,是为了让你喝药。封你灵气、绑你的手,也是怕你乱动,伤了自己。你胡言乱语的时候,我才贴你禁言符,并非有意磋磨你……”

  “现在说这些作甚!”蔺飞鸢怒道,很快声音又低下去,“我当然知道。”

  宋潜机纳闷:“那你为何生气?”

  “谁说我是气你?”蔺飞鸢道,“我气他们口舌是非,辱没你的名声。”

  登闻大会后,宋潜机名声极好,风流才子,琴棋双绝。如今又是最年轻的元婴天才,却被人说得像个死变态,以折磨人取乐。

  蔺飞鸢心想,那些人找不出污点,就无中生有,以讹传讹,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阴暗心思。怎好意思自称仙家名门。

  宋潜机却想,我一个种地的,我要什么名声?

  名声太好,冼剑尘找上门怎么办?

  “这种事,我不在乎。”他说。

  蔺飞鸢恨铁不成钢:“算我在乎行不行?他们这样说我,我不要面子?”

  宋潜机点头:“那好吧。”

  “什么好?”蔺飞鸢一怔,见宋潜机已经走上前,在山门外拦住那群修士,认真道:

  “不造谣,不传谣,从每个人做起,修真界更清净、更美好!”

  蔺飞鸢扶树狂笑,瞬间消气。

  那群人茫然呆怔,面面相觑。

  一人最先回神,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关你何事?”

  “我也是来赴宴的。”宋潜机说道。

  蔺飞鸢急得拍树干,放出你元婴境的威压啊,大嘴巴抽他们啊,宋潜机你干什么呢!

  执法堂弟子提起纱灯,照亮宋潜机的脸。

  “是你!”山门内响起一声惊呼。

  众人循声看去,喊话那人身穿华微宗内门弟子服,本来在接待其他宾客,此时浑身打颤,伸出一根指头,“你是宋潜机!”

  一边转头招呼:“快来人,注意保护我。”

  气氛顿时变了。宋潜机示意孟河泽等人勿动。

  赵济恒看看左右,安慰自己这是在华微宗,宗内高手如云,决不能露怯。

  于是大喝一声,震得树上积雪簌簌而下:

  “你怎么来了?!”

  宋潜机心想许久不见,这小子依然缺点脑子。

  不过看在对方送过躺椅,躺椅十分结实舒服的份上,他面露微笑:

  “你们发请柬让我来赴宴的。”

  赵济恒脸色青白,结结巴巴:“你、你还真敢赴宴!”

  宋潜机:“赴宴又不花钱。”

  “宋潜机来了!”

  ——这个消息打破深夜寂静,惊醒整座华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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