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节 父子_我要做门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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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节 父子

  一行大雁,飞过建章宫的天空,湛蓝的晴空之下,巍巍矗立的神仙台,俯瞰着整个长安。

  太孙刘进,站在神仙台上,看着眼中的长安城,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秋八月已亥,太常商丘成坐为太常不奉宗庙诛,牵连朝臣数十人,更波及河洛士人数百。

  然而,事实上,商丘成真正的死因却是其奉诏出使雒阳时,与故太子太傅、现治河都护府从事石德的一番对话。

  尤其是其评价的‘天子独断’四个字。

  当今天子,最恨别人如此形容他。

  独断?那不就是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骂他乃是独夫?

  故此,商丘成必须死。

  何况,这位太常回朝后,经常卷入争斗中。

  天子本就对其心存厌恶,他还天天跳出来在天子面前晃来晃去,商丘成不死谁死?

  天子一声令下,韩说的执金吾立刻出动,两天之内就将商丘成安排的明明白白——这满朝文武,哪个没有黑历史?

  商丘成即死,朝野上下顿时就盯上了他空出来的太常之位。

  许多人正欲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

  一盘冷水从头浇下——辛卯,故太子太傅石德‘暴卒’雒阳治河都护官署。

  说是‘暴卒’,其实是对外界的说法,是为了太子的颜面而给出的死因。

  实际上,石德是被赐死的。

  而石德一死,无数消息顿时满天飞。

  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真伪。

  但,大部分消息中,都有着商丘成与石德在雒阳的谈话内容。

  于是,朝野上下,人人惊慌、恐惧、失措。

  三公九卿两千石列侯纷纷排队入宫表忠心。

  在这个过程中,刘进身在天子身侧,亲眼见着自己的祖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朝野内外大臣玩弄于鼓掌之间。

  很多时候,只是一个眼色,就吓得这些人魂不附体,战战兢兢。

  于是,他祖父的所有人事任命与改策,在这一段时间中,以远超过去的效率得到通过。

  八月辛亥,拜故中郎将苏武为太常。

  九月甲子,迁京兆尹于己衍为卫尉,执金吾韩说不再兼任卫尉。

  隔日,拜侍中赵充国为驸马都尉,诏拜故驸马都尉金日磾子金赏为奉车都尉,与赵充国一同执掌禁中宿卫。

  旋即,罢京辅都尉冯异、射声校尉王敢、武库令扬信等三十多名执掌长城重要职权或者控制京畿治安或者驻军的大臣。

  至于理由?

  没有理由!

  前脚罢免诏书下达,后脚任命诏书就立刻颁布。

  以曹言为京辅都尉,张安为射声校尉,杨敞为武库令……

  看似罢免的人与任命的人之间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但,只要仔细研究,人们就会发现,罢免的不是旧日李广利安插的部将,就是近年来霍光、刘屈氂、暴胜之等人举荐的官吏。

  而任命的这些人,有一个相同的背景——皆开国功臣之后也。

  像曹言,平阳懿候曹参之四世孙,张安,北平文侯张苍的五世孙,杨敞,赤泉候杨喜之后。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功臣家族里的佼佼者。

  文韬武略,皆是不凡。

  曹言、张安,都是在家乡治学数十年的名士,而杨敞更是当代大儒,弘农杨氏之主。

  但,偏偏这些人的家族,早已经衰落。

  除了平阳侯家族外,其他所有人的封国早已经被废黜。

  换而言之,这些人等于是被天子扶持起来的,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的官员。

  他们除了天子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和借助。

  由之,朝中权力尽归天子一人。

  而其他主要大臣,特别是霍光、李广利等人,则被商丘成与石德之死吓得魂不附体。

  为了争宠,也为了保全自身,他们拼命的工作,想要拿出成绩来证明自己。

  由之,朝政非但没有像刘进想象的那样崩坏,反而变得更好了。

  而天子也适时的收手,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扩大与追究—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他随时可以做这些神奇。

  于是,刘进学到了他祖父教给他的全新技能——恐惧,是权力的根基之一。

  君王,需要让人怕,才能有效的统治。

  一个不被惧怕的君王,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统治天下的。

  这虽然与刘进的三观不合,但他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比起爱戴,朝臣也好,贵族也罢,更愿意服从于恐惧之下。

  但,天子并不仅仅只是在恐惧来统治天下,驾驭群臣。

  他在散播恐惧的同时,悄然的提拔了一大批元老旧臣之后。

  这就是他教给刘进的第二课——平衡,乃是统治的艺术。

  顺便,在这些空当之中,天子以关中大丰的名义,宣布大赦天下,除百姓明年口赋、传役。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朝臣也好,在野的勋臣也罢,庶民也好,统统被这位君王驯服的服服帖帖。

  人人都只知道,天子圣明,陛下明哉!

  错的永远是奸臣小人,而大汉天子永远正确,永远光荣,永远贤明!

  想着这些,刘进就又叹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还有更多事情,他还未看透,而他的祖父在等着他看透。

  只是……

  若有可能,刘进宁愿不知道这些事情。

  宁愿他永远是那个当年,以为天下皆是忠臣孝子,只有一二跳梁小丑,蛊惑君父,致使国事败坏,只要人主图治,怀有仁心,提拔任命君子,让朝堂没有小人生存的空间,自然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到那时,君王只需垂拱而治,百姓自然画衣服而不犯。

  但现在……

  童话破灭了。

  看了这么久,刘进发现,这世上没有什么君子小人。

  准确的说是,小人可以是君子,君子也可以是小人。

  朝堂之上的芸芸众生,大部分都不过是因权势而聚,因权势而散的凡夫俗子。

  “幸好,还有张卿,足慰孤心!”刘进长出一口气,低声呢喃着。

  恰在此时,一个宦官轻轻走到刘进跟前,跪下来拜道:“殿下,奴婢刚刚听闻,鹰杨将军以敦煌太守陈威、酒泉太守卫先等不遵天子诏,残害百姓,弃天子土等罪名弹劾之……”

  “哦……”刘进点点头,并未放在心里。

  河西四郡,在大汉帝国的版图上说重要也重要,毕竟那是前线,更是国战的中心。

  但若说不重要,也真的不重要!

  四郡之土,皆是从匈奴人那里夺来的。

  当地百姓,除了军属外,大部分都是历年来迁去的移民。

  这些移民中,起码有一半是流放过去的罪犯、刑徒、犯官之后、游侠等社会渣滓。

  且当地远离中国腹心,地方寒苦,土地贫瘠,物产单薄,人烟稀少。

  更缺乏文教,没有什么读书氛围。

  在帝国的正治版图上,压根就没有河西四郡的位置。

  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匈奴,河西就和交趾一样,变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是……

  “你说什么?”刘进忽然反应过来:“两位太守?!”

  河西的地方官,固然不值一提,但河西的太守、郡尉,却又不一样了。

  那可是帝国前线边境的太守、郡尉,实打实的封疆之吏,手握重权,可以独当一面的两千石!

  河西四郡的每一个太守、郡尉,都是有可以升为九卿的潜力的。

  事实上,汉室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欲为九卿,必为河西守。

  绝大部分的九卿,都有过河西太守履历或者河西边郡服役、任职的记录。

  这是因为,国家的战略重心在河西。

  若没有这个履历,贸然为九卿,岂不是搞笑?

  而现在,一次拿下两位太守?!

  刘进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位大臣,恐怕要搞大动作了。

  “然也!”那宦官答道:“奏疏刚刚从兰台送去了陛下御前,等待陛下圣裁!”

  刘进连忙道:“走,随我去面圣!”

  他知道,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他都要过去一趟,提供些助力。

  两刻钟后,刘进就抵达了如今天子所居的清凉殿前。

  在这里,刚刚被天子任命为侍中的王䜣已经在等候着刘进的到来了。

  王䜣是刘进之父太子刘据所举荐的,其自郁夷令开始,便进入刘据决策圈的核心,去年更是陪同刘据南下,辅佐其建立起治河都护府的构架,立有大功。

  他能为侍中,其实也是天子对刘据的某种补偿——杀了人家授业之师,总得给个桃子。

  见到刘进,王䜣立刻迎上前来,拜道:“臣恭问太孙殿下安……”

  刘进点点头,道:“王侍中请起……”

  然后他又问道:“王侍中,如今皇祖父大人何在?”

  “陛下正在处理朝政,特地嘱托臣,不要让人打扰……”王䜣却是笑着道:“殿下还是请回吧……”

  刘进皱了皱眉头,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王䜣,想了想,问道:“王侍中,未知侍中可否告知,祖父大人在处置何事?为何要令侍中在此?”

  王䜣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刘进的问题,只是道:“还请殿下宽恕,臣有臣的难处!”

  若是从前,王䜣这一句话差不多就可以打发走刘进了。

  但,现在却是不行了。

  过去一个多月,刘进跟在当今天子身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种种诸般之事,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刘进了。

  名为猜疑的种子,早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所以,他认真的看着王䜣,问道:“侍中可有皇祖父大人的诏书?或者口谕?”

  王䜣笑着道:“殿下,请恕臣无法答复……”

  刘进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䜣,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此人在欺骗我!他是故意的!

  而为何如此?

  刘进隐约知道答案。

  他父亲是太子,他祖父是天子,而他是太孙。

  自有汉以来,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局面。

  天子、太子、太孙,三元并立,若再算上皇后,并是四足鼎立之局。

  而偏生,各方各有势力。

  天子执掌朝政,手握天下生杀予夺之权,拥有绝对权力就暂且不提了。

  余者,各有体系。

  譬如他这个太孙,就是以鹰杨将军张子重所创立的新丰系加上现在在河西的鹰扬系大将军功集团为核心。

  而他的父亲,太子刘据曾经有一个强大的支持集团。

  现在,虽然那个集团几乎灰飞烟灭——最后的骨干与中坚,石德亦被赐死。

  但,随着太子南下雒阳,主持治河。

  南阳、河南、徐州、青州的地方势力与贵族渐渐聚集至其周围,重新形成了一个新的太子系。

  在过去,或许刘进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微妙与差别。

  只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的大臣,也是他的大臣,他的臣子必是他父亲的忠臣。

  但现在,他却不敢在这样天真了。

  事实上,刘进很清楚,他与乃父太子刘据,虽然父子感情较为深厚。

  但他们父子的大臣,却恐怕没有几个能看的上对方的。

  盖他们是支持两个不同人的官员、贵族。

  虽然是父子,但终究有隔阂。

  且双方的立场与利益,又存在天然冲突。

  旁的不说,就一个问题——未来,倘若一日宫车晏驾,太子即位,如今他刘进父亲身边的那些大臣岂能不跟着鸡犬升天?纷纷入朝主政?!

  毕竟,哪怕是民间的三岁孩子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问题是,他这个太孙,当今天子钦定的隔代储君,却拥有着一群无论影响力、权力还是名望都远超太子诸臣的大臣辅佐。

  贡禹、龚遂、赵过、桑钧、陈万年,乃至于那位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领衔的河西诸将。

  所以,届时,到底是太子潜邸之臣,入主社稷,执掌朝纲,还是太孙携先帝之威,拥百战之师,建功立业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也是双方挥之不去,不可不想的阴霾所在。

  刘进近日读史,齐恒公攘夷尊王,天下共尊,死后却因五子争位,以至尸虫爬窗;赵武灵王雄霸战国,晚年被困沙丘,竟活活饿死;祖龙一统天下,臣服四海,却也不免受赵高李斯之害……

  青史之上,斑斑可见。

  哪怕刘进再善良,却也明白,他和他父亲相亲是他们父子的事情。

  而他们麾下的大臣,未必会相亲相爱,甚至说不定能够不仇视彼此,已然是高风亮节了。

  更何况,今日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许多事情,让他知道,纵然父子之亲,也可能会在权力面前,刀兵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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