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一章_他定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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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第八十一章

  夜幕将将笼盖四野,山外,披头散发的关外骑兵整结完毕,火把接连亮起,烈火熊熊。

  山脉太广,山势不明,连番受挫,让他们愈发摸不清里面的情形,究竟山里还有多少守军,还有多少陷阱机关,一时间已经投鼠忌器。

  当中领头的契丹首领坐在马上,喘着闷气,恼恨地低吼着一句一句的契丹语,手里的宽口弯刀挥舞,愤恨不甘。

  大军来袭,好不容易攻开了幽州关城的关口,却到现在还没能拿下这片山,这已经违背了主帅的命令。之前的连番侵扰试探,如今的一夜拿下幽州,全都成了空口笑话,待关外的大部到来根本无法交代,还会受到严惩。

  他们必须要拿下这座山,不惜一切代价!

  “姓山的汉狗没什么可怕的!”首领以契丹语怒叱:“他亲自镇守山里也不足为惧,杀了他,金子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蓦然一声怒吼,契丹语的“杀光”狠戾尖锐,敌兵们火把高举,彪悍的咆哮应和声猖狂地送入山林。

  首领重整了士气,继续骂着狠话,要将幽州军碎尸万段,血债血偿,手里又挥舞起弯刀,下令全军攻入,再不行就真放火焚山!

  敌兵横在山外,弯刀对着山林,即将大军推入,就在此时,却发现山中毫无动静了。

  连原本那点火光都没了。

  周遭寂静了一瞬,这一瞬,似乎连呼啸的寒风都停了。

  而后静谧的山林似乎一点一点震颤了起来,不是山在震,而是马蹄声激烈,有马蹄声冲了出来。

  首领顿时高喝戒备,一支疾驰的黑影已从眼前山林里冲出,迅疾如电,黑影如风,看不清人数,也看不清来向,直冲而来,突又转向,似乎企图横越突围。

  一股敌兵马上追击而去,横列的敌兵阵列被扯拽出去一角,队形被打破。

  只这一刹那,突围的人马却忽又折返,不要命一般,竟主动直扑回来迎战。

  契丹首领大声喝骂,敌兵横刀而上,火光都被吸引过去时,山里方向却又再度震荡而来一阵剧烈马蹄。

  从未见过的烈马急速,飞奔直冲敌阵,敌兵们还未回神,他们已如尖刀直刺而入。

  马过处,接连倒了几个敌兵,破开了一道小口,就这眨眼一瞬,后方又冲来一匹快马,黑衣猎影,一刀挥过。

  快马几乎没有停留,这一瞬间极快的配合,快到甚至不给反应时间,敌兵们以为他们只是试图冲出重围,顷刻又要去追。

  然而嘶吼咆哮声中,却见当中马上的首领已经双眼圆睁,一动不动,猛然头上毡帽滚落马下,连着头颅。

  下一刻,便有契丹语高喊起来:“首领死了!姓山的突围了!他们的援军要到了!”

  军心涣散,势如山崩。

  慌乱中,敌兵们跨马,争相退往幽州城下,与大队先锋会合。

  “怎么样,弟兄们,老子刚才那句契丹语喊得如何?”茂密山脚野林里,锁链轻轻一响,一个重犯一手按着马,蹲在野丛间,喘着粗气小声问。

  一旁甲辰三趴着,同样喘着气:“还不赖,装得挺像回事。”

  未申五呸地一口吐出沾了血的唾沫,黑暗里,盯着最前方持刀蹲地的一个挺直模糊的背影,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刀上还留着砍下那个契丹首领头颅的淋漓鲜血。

  这只是一小片谷洼之地,每个人都在压抑地急喘,每个人周身都血腥气弥漫,但凡那群敌兵还有人统领不乱,就能回头将他们包围尽灭。

  但看来,他们准备不够,只想着快速拿下此山,并无万全备策,死了首领就乱了阵脚。

  这一招是最快最狠的一招,差一步配合,哪怕只是手脚慢半步,都可能会满盘皆输,但他们成功了。

  甲辰三朝那模糊的背影看一眼,低声道:“他判断地分毫不差。”

  未申五只古怪地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直到外面再无动静,一个兵卒捂着突袭里中刀的手臂回来,钻入野草,喘着气禀报:“头儿,幽州城没挡住,城门破了……”

  顿时四下寂静,连喘声都停了。

  远处再无城头擂鼓声传来了,却似乎能听见风里送来的尖利哭嚎。

  幽州城破,这里攻山的敌兵也去了,关口处能拖住大部的军所兵卒一定也所剩不多,还会不断有敌兵增来,城中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那里会有何等惨状,可想而知。

  山宗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紧紧握着手中刀:“差不多了,援军应该快到了。”

  未申五低骂:“你他娘的少唬人,你突袭都没人了,哪儿还能来援军!”

  “当然有。”山宗冷笑一声:“檀州。”

  一个兵卒立即出声:“可是檀州的周镇将素来……”

  “他会来的!”山宗霍然起身:“上马,去关口,现在才是真正的突袭!”

  ……

  火油刺鼻的烟灰被大风吹过,尘沙弥漫肆卷,扫过幽州城被强行破开的城门。

  熊熊火光映照城头,在城头上坐镇的赵进镰被剩余的守军护卫着,退在城头一角,前方是刚刚登上城头,披头散发手持弯刀相向的一队敌兵先锋。

  “赵刺史,送你一份大礼。”先锋首领头戴毡帽,操一口生硬的汉话,桀桀冷笑,手一挥,两个女人被敌兵拉扯着一把推了过来。

  是何氏和赵扶眉。

  赵进镰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接,已有守军拖着她们迅速抢了过来。

  “我们特地把他们从刺史府接来与你团聚,你看,你们是要一起上路,还是改口投降。”

  何氏缩在赵进镰怀里低低呜咽,一只手被赵扶眉紧紧握着,哆嗦不止。

  契丹人冲入刺史府杀了十几个护卫就把她们硬生生拖了过来,她着实被吓到了。

  但这模样在敌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临死哀鸣,那首领不耐烦地催道:“给你这个机会,是叫你去劝降山里,只要金矿一到手,给你们留个体面的全尸。否则……”对方生硬地拖着音调,毫不在意地阴笑,“你会死得很惨,你这两个女人会死得更惨,整个幽州城都要陪葬。”

  说完恫吓地大笑,身后的兵也跟着笑,笑得不怀好意。

  守军们横兵指着他们,喘气如牛,这点兵力,撑到此刻已是负隅顽抗,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幽州不降,一夜拿下幽州的梦破了,他们的怒火自然是要拿幽州城来抵,越是反抗,报复越重。

  如果不是有矿山,或许城破的那刻,屠城就已经开始了。

  赵进镰扶着妻子,抖着手拍一下赵扶眉手臂,颤声低语:“莫要担心,山使说了,会有援军来,你夫君会来,周镇将会来。”

  赵扶眉低垂的头抬起来,强忍着还是在打颤:“什么?他怎么可能来……”

  于公,这里是幽州地界,轮不到他插手;于私,他与山宗有仇怨,且如今因为自己,还又加深了一层。

  “是,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山使说他会来,会来的,你还在这里,他怎会不来。”赵进镰克制着,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纵然到这一刻,他是首官,也要稳着人心。

  当日在为神容接风时,酒肆外,山宗与他商议军务时做过最坏的设想——

  倘若之前皆是试探,关外忽然来袭,幽州城被攻击,那就立即报信檀州。

  因为还有一座矿山要防。

  届时就说他的幽州军抵挡不住,哪怕周均只是要看他一败涂地的无力,也会率军前来。

  赵进镰当时问他:“那岂非要你践踏自己颜面来求援。”

  山宗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为将者,任何人,任何物,皆可为兵,仇人也是兵。更何况,周均归根结底也是个军人,是一州镇将。”

  那是他原话。

  那个契丹首领见赵进镰不说话,反而窃窃私语,已没了耐心,咕哝一句契丹语,刀朝这群将死之人挥了一下,看他们如看蝼蚁。

  身后的兵刚要上前挥刀,一个披头散发的敌兵跑上城来报:山中突袭了,那边首领被杀,攻山的骑兵全赶来城下了。

  首领破口大骂废物,正要为他们赢得劝降的时机,居然就这么退了。

  紧接着,又有一人来报:关口也遇到突袭了!

  首领阴沉着脸,怒不可遏,却还算镇定,大声叫嚣了两句契丹语,顿时城下一队敌兵跨马离去支援关口,剩下的敌兵抽出弯刀,砍向守军。

  前面的守军倒下时,城上却陡然迎接了一阵箭矢。

  城下大街上,胡十一带着残部从暗角里冲出来,嘶着声怒吼:“一定是头儿去突袭了,张威,杀他们狗日的!”

  城上的敌兵被吸引而去,赵进镰紧紧搂着何氏,一手拽着赵扶眉,被且战且退的守军护缩至城头,忽见远处火光大亮,风里送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厮杀从城门下方蔓延到了城中,大街上,敌兵冲开各家各户,店铺庭院,火把乱扔,开始屠城。

  尖叫混乱声中,暗角里还有剩余的守军在顽抗,拖拽着他们的兵力。

  兵戈声烈,城外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城下敌兵察觉到时冲出去,迎头就是一阵箭矢不管不顾射来,顷刻倒下一片。

  熊熊火光里,一排兵马冲向破开的城门。

  赵扶眉已在混战的城头角落里避无可避,忽而一箭贯穿面前挥刀的敌兵,溅了她一身血。

  她勉强扶着城头往下看,兵马阵中,一人打马而出,白面细眼,身配宽刀,正双眼阴沉地盯着城头:“檀州军前来支援幽州!”

  是周均,如山宗所料,他真的来了。

  “援军到了!”城中霎时回应声四起。

  胡十一带领剩余的幽州军杀出一条街角,和张威会合,练兵千日,反应迅捷,不用多言就知道奋力将敌兵推回城门,送入援军刀口。

  ……

  关口处,仆尸遍地,仍不断有敌兵在往里冲。

  得天独厚的地势使得关口狭窄,对伏击有利,两侧茂密山林里不断飞去暗箭,人影游走搏斗厮杀,尽管如此,剩下的军所兵卒也已寥寥无几。

  而关口外,火光依然亮透山岭,几乎可以照遍关口一路染了血的山地。

  又是一阵敌兵再冲进来时,远处马蹄声踏着风声迅疾而至。

  忽然间多出百来条人影,驰马而至,直迎向冲入的敌兵。

  有藏在暗处等着伏击的兵卒借着火光看清了来人,忍着惊喜没有唤出那声“头儿”,却见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兵马骇人无比——衣衫破败地套着软甲,蓬头垢面形同鬼怪,几乎都已看不出人样,居然是山中那群重犯。

  偏偏个个杀人如麻,毫不停顿,甚至还有人在狂肆地怪笑。

  仿佛无比痛快,鲜血都无法冲淡的痛快。

  “收兵回撤,掩护后方,引一队援军过来!”山宗迅疾下令,手里的刀挥出,直贯一个骑兵的心口。

  埋伏的兵卒听令撤向后方,虽然不知道哪里会有援军。

  头顶正是天亮前最暗沉的时刻。

  山宗横挡在关口,胸膛起伏,俯身一刀斩向横冲而来的快马,连带后方倒下一片,落地就已被其他人的刀毙命。

  趁眼前清出一条血路,山宗甩去刀尖残血:“听我号令,一击即退,放他们入关。”

  “头儿!”一个兵卒惊愕的急呼咽在风里。

  “退个屁!老子还没杀够!”未申五恶狠狠地骂。

  “这是军令。”山宗看着关口外接近的火光,幽幽说:“放他们进来,让我看看孙过折这十万大军到底是铁盟,还是风一吹就散了。”

  话音未落,人已率先振马,疾冲出了关口。

  乌泱泱的兵马如同潮水,涌着火光自远处莽莽荡荡逼近关口,当中一杆粗犷的兽皮旗高举,“泥礼城”三个字随着火光时隐时现。

  忽然黑洞洞的关口里冲出人影。

  “箭!”契丹语的军令刚下,弓还未拉满,他们已迅速窜上两侧山岭。

  马走斜坡,难以久行,只一段,踏着细碎滑落的山石尘土又陡然冲了出来。

  但已足够他们避开箭阵。

  快马自两侧冲入,凌厉的几刀,换得几声惨嚎。

  瞬间,又撤马回奔。

  这次没有回避,而是直直地冲回了关口。

  怒吼声起,敌兵海涌一般追向关口。

  山宗殿后,回马斩杀两人,遥遥往后看一眼,策马疾走。

  潮水般的大部兵马中,一道马上身影自兽皮旗下露了脸,髡发垂辫,披着圆领盔甲,面朝着他的方向,手里弯刀一指。

  那是契丹贵族才会有的打扮,是孙过折。

  大部领头的人马毫无阻拦地进了关口,夜色里,紧追着那一串人影不放。

  过了山地,是大片无遮无拦的荒野,再往前就是幽州城。

  城中分出来支援关口的敌兵刚走到这里,就被山宗安排回撤掩护的军所兵卒吸引,一路追击。

  兵卒故意往回城方向撤,如山宗所说,竟真遇上了援军……

  轰隆的马蹄踏过幽州荒野,暗箭不断。

  有人中箭了,但只有一声闷哼,就没了声,依然按照计划头也不回地往前疾奔。

  熊熊火光在前方亮了起来,一排漫长的边线,如同结了张网,在等着他们来钻。

  后方如雷的蹄声忽然断了。

  只剩风吹着尘灰送过来。

  山宗勒马回头,百丈之外,敌兵人马已经全都停下,马嘶踟蹰,如同被一只手生生扯拽住了,凝在了浓稠如浆的夜色里,形同对峙。

  随后,他们开始后移。

  直到急切的号角声吹响,才有人意识到他们是撤兵了。

  “头儿?”一个军所兵卒难以置信地出声。

  “不奇怪,诡计多端的人,最害怕别人的诡计。”山宗冷冷笑了一声,看着那头远去的火光:“派人去探,看他们是真撤退还是假撤退!”

  兵卒快马而去。

  后面未申五怪笑:“居然叫你蒙对了,那孙子的十万大军果然不牢靠,这就吓跑了!”

  十万大军在手,却被毫不畏惧地正面袭击,还是山宗亲自带人袭击,本就可疑。

  追来后又看见远处火光乍现,是谁都会想到那是援军到了,还必是重兵,才让山宗有了这样的底气,让他可以不顾一座金矿和一城百姓的性命,以身做饵地吸引他们前来。

  越是想得多的人越容易怀疑,也越容易犹豫。

  山宗转头,看向远处那排檀州军的火光,直到此时才松下肩头。

  这殊死一搏,只有他自己知道冒了多大的凶险。

  一旦有失,万劫不复。

  ……

  望蓟山里,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了。

  坑道里,没有一丝光亮,神容在黑暗里靠着山壁坐着,一口一口嚼着干硬的军粮。

  “少主,”几声脚步轻响,东来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外面没有动静,没有人入山,山使应该成功了。”

  “肯定么?”她轻声问。

  东来无言。

  无法肯定,只是推断。

  神容沉默一瞬,咽下最后一口军粮,一只手紧按着怀里的书卷,忽而冷冷开口:“如果他们进来了,就凿破这下面坑道,避入山腹,就算破了矿脉的地风,把这里埋了也不能落进他们手里。”

  东来想说那是她好不容易耗费多次心力才稳住的地风,思及如今情形,只能低低称是。

  过了一瞬,她又问:“为何幽州城的鼓声断了?”

  东来低语:“不知。”

  神容心沉到了底,或许幽州城早已破了。

  “少主!”外面忽而传来一声护卫急切的低呼。

  东来迅速奔出,很快又返回:“少主,快,外面有马蹄声。”

  神容立即起身,被他扶住手臂,摸着黑往坑道深处走。

  尚未到底,冷不丁听到了一声隐约的唤声,神容一下止了步,回头看向坑洞口,紧接着松开东来,往那里走。

  至坑口下稀薄的光亮里时,果然听到了隐约的马蹄声,似乎只有一匹,还有随着马蹄声送来的一声呼唤:“神容!”

  神容怔了一下,踩梯上去:“我在!”

  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出坑口,凉风一下迎头吹了过来,护卫们早已退去。

  神容转着头,半暗半明的天色里什么也看不分明,心口突突直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脚下走出去几步,转头四顾,身后有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一回头,男人挺拔的身影已在眼前,人瞬间就被紧紧抱住了。

  神容鼻间全是血腥味,手缓缓摸到他的背,一片黏腻的湿,也不知是汗还是血,心跳如飞:“成功了?”

  山宗持刀的手上鲜血已经弥漫过护臂,唯有抱她的那只手还算干净,沉沉喘着气,低笑一声,声已嘶哑:“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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