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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与我。)

  第70章

  魏驭城把信一折,盖住了内容,且没让林疏月看到。他心思沉静,反复斟酌,指腹在信封上缓缓按压。最后指尖一定,魏驭城抬起头,对夏初说:“你陪陪她,我去一趟医生那。”

  林余星仍在抢救室,但据他观察,从进院到现在,医护人员还算平静。那也侧面证明,林余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魏驭城去外面给李斯文打了通电话,再回来时,医生正巧在喊林余星的家属。

  “在。”魏驭城走过去。

  “你是他的?”

  “姐夫。”

  “整体情况还好,割的口子不深,血已经止住了,在里面观察了半小时,待会去普通病房住着。”医生说:“家属是吧,去办一下手续。”

  办妥后,魏驭城又接了几个电话,再回来时,林余星已经醒了。

  夏初在病房陪他,林疏月不在。

  她指了指外面,神色无奈。

  魏驭城懂了,这是真的心死不想原谅了。

  林余星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还有发黑的血渍。手指因为充血,比平时要肿胀两圈,像煮透的小萝卜。

  病房里谁都没吭声,连夏初这么能说的人,都不太敢开口。

  敲门声响,随即进来两位民警,“哪位报的案?”

  林余星哑声开口,“我。”

  而与此同时,又一拨人到,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见到魏驭城后颔首,“魏董。”

  魏驭城手指了指,对方会意,对着民警自亮身份,“您好,受魏先生委托,我们对林余星此次的行为以及部分证据作一个收集采纳,之后会按既定程序进行公证。”

  林余星眼皮抬了抬,望向魏驭城。

  魏驭城叠腿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容平静。

  民警:“是为什么报案?”

  林余星气若游丝,但目光无比坚定:“我要起诉我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并追索应得的赡养费、抚育费、医疗费用。”

  民警皱了皱眉。

  林余星太虚弱了,一句话说得气顺不过来。

  “汇中律师事务所,将全权代表我的当事人来处理此次事件。”律师与民警短暂握手,“您这边先笔录,之后,我方事务所会出具律师函。”

  民警认出来了,“您是阳平西律师?”

  对方笑了笑,“荣幸。”

  民警感到意外,这真不是能轻易请动的大拿。阳平西在政法系统声名赫赫,最擅长处理复杂的经济案件,几桩闻名内外的跨过合同纠纷都由他经手。

  一切按既定程序走。

  一小时后,民警与阳律师相继离开。

  林余星盯着门口,视线一点点游离,说了太多话,唇瓣呈死灰色,像一株枯萎的豆苗。慢慢的,他目光游转到魏驭城身上。

  魏驭城走过来,把垂落床边的被子一角拎放上去,沉声说:“何必做这么大的牺牲。”

  林余星嘴角微颤,“非要死的话,我也要拉他们垫背。”

  魏驭城笑了下,“气话。”

  林余星眼里涌现湿意,“魏舅舅,谢谢你。”

  魏驭城收了笑,神色也渐变凝重,目光沉下去,有难以言表的感慨,以及打心底里的疼惜。他什么都没说,掌心覆盖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之后的事,交给我。”

  夏初在一旁看了全程,真糊涂了。

  出来后,她不停追问,“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呢?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法律上,林余星和生父母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断绝关系。”

  “所以呢?”

  魏驭城脚步一顿,“但能剥夺他们的抚养权。”

  夏初愣在原地,恍然大悟。

  所以,林余星不是真的想自杀。

  他挑的时间,是夏初平时回家的点,这样就很快就能被她发现。还有,手腕处的刀口也不深,没有下死手。

  真要寻死,哪里还会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遗书,报警,留下笔录,成为案底。再去起诉,无疑会增加胜算的筹码。而魏驭城在看到那封遗书时,已经洞察,他才会给阳平西律师打了个电话。

  夏初一激动,连忙去找林疏月。

  “星星不是真自杀,你不要怪他,他,他也很努力的。”夏初不停开解,替林余星说好话。但林疏月坐在医院外的园林亭子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夏初心酸,小声问:“弟弟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疏月别过头,似乎听都不想听。

  这时,魏驭城过来,示意夏初先走。

  夏初一步三回头,不放心,但眼下能解她心结的,也只有魏驭城了。

  夜风习习,暗香满满,这小园林前面有个活水湖,给风降了温,倒也不是特别热。魏驭城什么都没说,只蹲下来,拿出瓶风油精,“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坐,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林疏月神色木讷,看着他手中,哑声问:“哪里拿的风油精?”

  “护士站。”魏驭城笑得似是而非。

  林疏月吸了吸鼻子,“你不守男德。”

  “冤枉人。”魏驭城的指腹温热,一点点地帮她涂抹,“我说,女朋友派我来的。”

  安静片刻。

  魏驭城说:“你要不想进去,我送你回明珠苑。”

  这一晚之后,林疏月这几日都在明珠苑待着。睡眠质量出奇的好,有时能从下午一觉到天黑。魏驭城交待过,谁都不许打扰,由着她。

  林疏月来了兴致,也会照着网上食谱各种捣鼓稀奇古怪的餐食,大多数时候以失败告终,稍微色相好点的,就留在保温盒里,贴个小标签。王叔也乐意跑腿,偶尔也能让魏驭城吃上爱心便当。

  这一段时间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直到夏初跟她发微信:

  -弟弟出院了。

  五分钟后:

  -他想来见你。

  林疏月看了眼,摁熄屏幕,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这天晚上,魏驭城回来了一趟。

  听见动静,林疏月就赤脚站在楼梯口,穿着一件宽大t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魏驭城眼眸渐深,一旁的李斯文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叫上家中阿姨,自觉去外面花园里。

  阿姨说:“喝杯茶吧。”

  李斯文不动声色地翻看邮件,见怪不怪道:“一杯茶吗?那也太少了。”

  屋外,艳阳烈烈,生机盎然。

  屋内,情深意长,艳色旖旎。

  楼梯木质扶手上,都被她抠出了情不自禁的痕印。

  事毕,魏驭城抱着人去浴室,调侃一笑,“雷声大,雨点小。”

  林疏月嘟囔了一句,“那我体力就是没你好嘛。”

  魏驭城亲了亲她额头,“可不是一直我在动?”

  林疏月哦了声,乖得一塌糊涂。

  魏驭城的指腹映了映她眼角,缓声说:“斯文那有部新手机,你换着用。”

  林疏月枕在他臂弯间,久久后,应了一声,“嗯。”

  新手机,新号码。

  并且,魏驭城拿走了她那部旧手机。

  两天后。

  阳平西律师受林余星委托,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剥夺李费岩与辛曼珠对林余星的抚养权,并且追索此前应得的抚养费用。

  法律允许范围内,阳律师为他争取了顶格赔偿标准。

  辛曼珠的电话疯狂打到林疏月这只旧手机上,一遍又一遍,极尽最后的癫狂。

  此时的魏驭城,正端坐办公室的会客区,叠着腿,慢条斯理地点燃指间烟,烟雾缕缕升空,拖慢了时间节奏,与电话的疯狂振铃行成鲜明对比。

  半支烟后,魏驭城抬眸。

  对座的阳律师颔首,“可以。”

  辛曼珠的声音刺耳,如割裂的碎玻璃碴,她以为还是林疏月接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叫嚣:“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做得这样绝!你撺掇的是不是!林疏月我告诉你,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魏驭城不置一词,继续抽着剩下的半截烟。

  辛曼珠得不到回应,愈发歇斯底里,“那么大一笔钱,我哪赔得起。真是狮子大开口,掉进钱眼里了!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又轴又硬,臭毛病,端架子。说话,林疏月你说话!”

  这头仍未吭声,辛曼珠的气焰撑不过三秒。

  这几日的调查取证,法院传票,已把她给整懵了。她本就是个怕担责任的人,眼下简直要了她的命。

  再开口,她语气急不可耐,还带着丝丝乞求:“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李费岩的主意,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他,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这才有了林余星。我自动放弃林余星的抚养权行吧,这赔偿款你们找李费岩要去,我是一毛钱没有。”

  魏驭城吐净最后一口烟,平声问:“阳律师,录好了吗?”

  阳平西:“好了,有了这个音频。我可以为当事人追索更多的权利金。”

  辛曼珠心惊肉跳,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林疏月,“你,你是谁?”

  魏驭城:“知不知道,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有一句话,我要纠正你。”

  辛曼珠呆怔:“什么?”

  “有你这个妈,才是她最大的不幸。”

  魏驭城掐了电话,按了关机。

  日光落幕,黄昏余光尚在,直直一条鱼尾云衔在天边,是对白日最后的眷恋。魏驭城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撑着玻璃,后颈微垂,俯瞰明珠夜景。

  八点一刻,李斯文打来电话,“魏董,事办妥了。”

  九点半,魏驭城驱车至临近市郊的一处简陋厂房内。

  见他下车,立着的人纷纷颔首,“魏董。”

  魏驭城抬了抬手,便都退去一旁。

  场地正中间,李嵊的头套被扯开,他被光线刺得晃了晃眼,几秒后睁开,“是你。”

  魏驭城点头,“是我。”

  李嵊寸头极短,贴着头皮,眉眼过于肃沉,整个人了无生气,像一潭死水。他冷笑,“你们不是拿法律说事儿,这又算什么?不打脸吗?”

  魏驭城看着他,目光沉静笔直,“急什么,一样样地来。”

  李嵊抿半边唇,自知情况不妙。

  魏驭城却也没有疾言厉色,只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看不出喜怒,“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放过林疏月,我想知道为什么。”

  李嵊微抬头,语气麻木,如无数次的重复:“因为她有个下贱的妈,她妈躲去美国我管不着,但欠账,她家总得有个人来还。”

  “辛曼珠勾引你爸,破坏你家庭。你是这样认为的。”魏驭城看向他。

  “不然呢。”李嵊冷呵,“你想替谁开罪?”

  魏驭城手一挥,一旁的李斯文将音频通过手机播放――

  辛曼珠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恨他吗。当初可不是我出轨勾引,是他自己喝醉了,对我来强的……李费岩道貌岸然,他说他老婆生病,浑身发臭,看了就阳/痿。他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指不定外头有几个野种呢……

  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李嵊脸色颓靡,呼吸急促,眼里神色变了又变,身体也挺得僵直。

  音频关闭。

  空气如粘稠的浆糊,似能听见走针的声响。

  魏驭城依旧是平静语气,“谁说久病面前无孝子,你真行。”

  这反讽,简直朝着李嵊的痛点直直捶打。

  他一直以为的事实,一直怀抱的恨与恶,竟然都错了。李费岩在他心中,是儒雅,实诚,知识渊博的慈父形象,与母亲情感交好。原来他才是那个傻逼,李费岩玩够了,病了,就指望李嵊鞍前马后,劳心出力。

  李嵊瞳孔震大,牙关闭得死紧。

  魏驭城:“我律师还找到你父亲所签的一张协议,上面说,只要林余星肯配型,不管配型是否成功,能否顺利肾移植,他都会把名下的财产,交由林余星继承。字里行间,并没有提及你。”

  李嵊脸色灰败,这是朝他胸口开的最后一枪。

  足以致命。

  许久之后,他慢慢抬起头,自言自语,“原来,我和她一样可怜。”

  “她”,指的是林疏月。

  此情此景,倒有几分心有戚戚的氛围了。

  待他沉溺醒悟后,魏驭城这才站定,示意保镖给李嵊松绑。

  李嵊踉跄着身子,慢慢站直。对魏驭城的态度,有了几分动摇。气氛刚往一个平滑的方向发展,魏驭城说:“你来。”

  男人气场逼人,如八方来风,笼罩周身透不过气。

  李嵊放下敏锐,听话照做。

  到面前了,魏驭城先低了下头,再抬起时,拽着他的衣领,一脚狠狠踹他肚子。李嵊痛苦倒地,直飞两米远,背撞在墙壁上,在地上蜷缩扭动。

  “这一脚,是你欠林疏月的,她有什么错,被你们这群烂人破坏了她原本平静的人生。”

  魏驭城面寒如雪,拎起李嵊,连扇三耳光。清晰的皮肉响在空旷的厂房内更可怖。李嵊白眼直翻,鼻孔冒血,胸口剧烈起伏。

  “这三耳光,是让你长记性。以后胆敢再出现她面前,我不会饶过你。”魏驭城捏着他的后颈,狠狠往后折,“你若心有不平,来汇中集团找我,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和我面对面地较量,而不是当阴沟里的蛆虫。”

  魏驭城稍停顿,但手劲未松。

  维持十几秒后,他才放过李嵊,掷地有声道:“还有,林疏月并不可怜。从头至尾,她活得干干净净,站得笔笔直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比?”

  出废旧工厂,李斯文紧跟其后,不放心,“魏董,我开车。”

  “不用。”魏驭城轻抿嘴唇,淡声说:“我自己来。”

  回程,车内没开空调,车窗过风,像呼啸的小喷泉,卷走大半燥热。反光镜里,点点光影明暗不一,像撒下的星,随风飞去天际。

  魏驭城去了一趟同在市郊的祈礼山。

  山腰处的寺庙隐在夜色里,愈发庄重沉静。寺庙顶是黑活瓦,上头立着镶金边的五脊六兽。这个点,自然不供香火,闭门谢客。

  魏驭城没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会。

  面朝深山远林,背后是金樽佛像,该是到了时辰,寺庙内悠远的撞钟声抚慰赶路人。魏驭城静静抽了两根烟,然后将烟头收于掌心,转过身,朝着门口的佛像俯身叩拜。

  一身戾气抖落平复,散去风雾蛙鸣里。

  他这才迈步下山,驱车回明珠苑。

  ―

  陈姨开的门,露出一条缝时,就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月月睡了。”

  魏驭城换鞋,车钥匙轻放在玄边柜,“多久睡的?”

  “这两日都早,八点多就熄了灯。”陈姨忧心,“而且她胃口不好,只吃一点点的,是不是我厨艺退步了?”

  魏驭城笑了笑,“不碍事,您也去休息。”

  怕吵醒林疏月,他还特意在客房洗的澡,进卧室的动作轻之又轻。不敢开灯,只用手机屏幕的微光照明。

  可一转身,便猝不及防地看到林疏月盘着腿,坐在床上像一尊打坐的小菩萨。

  魏驭城皱皱眉,“醒了?”

  他摁亮夜灯,暖黄光亮充盈房间。

  林疏月低低嗯了声。头发乱,鼻头也红红的。她什么都没说,只伸出手,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他。

  魏驭城不由发笑,走去床边,“好,抱。”

  抱到了。

  两个人的心都满了。

  林疏月的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问:“你去哪了?”

  魏驭城说:“去祈福了。”

  林疏月嘟囔,“又骗我。”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真的。”

  “那你求了什么心愿?”林疏月无边无际地猜测:“财和权?你还不多啊。”

  魏驭城笑,呼吸薄薄一层,烫着她侧颈,他说:“求你。”

  林疏月一怔。

  腰间的掌心,立即将她环得更紧。

  安静片刻,魏驭城低声:

  “祈我月月,在以后的每一天,能够恣意地谈笑风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从容不迫地欣赏每一场日出与日落――

  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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