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四十四(秃顶的三花猫(三)...)_别叫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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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四十四(秃顶的三花猫(三)...)

  第四十四章秃顶的三花猫3

  三日后,孟桃和孟妈妈又一次带着小猫来到了医院。

  和前几天相比,聚顶的皮肤状况更糟糕了。因为迟迟没有找到病因,孟桃只能遵照医嘱,每天用无菌洗液帮它清洁红肿的皮肤,但和逐步溃烂的皮肤相比,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猫咪身上的防咬衫被景旭轻轻解开,皮肉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

  现在,这只可怜的小三花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了。它的背上、四肢、头顶、屁股皮开肉绽,原本的长毛成片脱落,露出猩红色的表皮,轻轻一触碰,它就不停发抖。

  这样的伤口放到其他猫猫身上,早就痛到哀嚎了;聚顶却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让殷九竹查看它的伤口,即使很痛,也只是轻轻挣扎一下,连爪子都不肯伸出来。

  孟桃这几天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两只眼睛早就肿成了烂桃子。小三花的便便都不成型,每次上厕所,便便就会黏在它溃烂的屁股上,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给它擦。

  “殷医生,聚顶还有救吗?”孟桃哭着问,“它看起来真的好疼。”

  孟妈妈也不忍心多看猫咪一眼:“这猫怎么越治越严重啊,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啊,不能治我们就换家医院,不在你们这儿耽误时间了!”

  殷九竹戴上手套,不顾猫咪身上恶臭的味道,轻轻翻开它尚存不多的毛发。这些毛发颜色古怪,底层毛绒呈焦黑色,仿佛被烧过一般。

  看到这样的表象,殷九竹基本可以断定心中的猜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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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阿姨、孟小姐,您二位着急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肯定会把它治好的。”她给了景旭一个眼神,“景旭,你带孟小姐去美容部,把聚顶身上的毛都剃光,它其他的毛已经坏死了,如果脱落的时候沾到伤口上就不好了。”

  只需一个眼神,景旭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他轻轻用毯子裹起小猫,示意孟桃和自己一起走,孟妈妈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殷九竹叫住了。

  殷九竹:“孟阿姨,您留步一下,我跟您沟通一下病宠的护理问题。”

  孟桃一听,连忙说:“妈你留下吧,有我一个人陪聚顶就行。”

  说完,孟桃急匆匆跟着景旭走出了诊室,景旭贴心地带上了诊室门,现在整个诊室里就只剩下殷九竹和孟妈妈两人了。

  孟妈妈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她很快察觉出气氛的古怪:“……殷医生,您把我留下,是有什么事吗?”

  殷九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沓检验报告放在了桌上:“阿姨,聚顶的变态反应结果已经出来了。”

  报告上是复杂的图标和密密麻麻的英文,孟妈妈看一眼就觉得头疼:“你这玩意儿我根本看不懂。结果怎么样,你直接告诉我吧!”

  “既然现在孟小姐不在场,那我就直接问了——”殷九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妇人,眼神探究,“——您给聚顶洗澡时,究竟用了什么?”

  孟妈妈心里一跳,下意识否认:“……还能是什么东西?就是我女儿买的猫香波呗!”

  “除了猫香波呢?”

  “……”孟妈妈不说话了。

  见她如此拒不配合,殷九竹心下叹息,她把那沓报告推到了孟妈妈面前,翻开其中一页,指尖在一行化学式上轻轻点触。

  “阿姨,我们从聚顶身上采集到的毛发和皮肤碎屑中,检测出了一种残存的化学成分,对氯间二甲苯酚。”殷九竹轻声道,“对氯间二甲苯酚是一种广谱抗菌剂,也是消毒液的主要成分。就我所知,常见的家庭消毒液‘滴露士’里,就有它的存在。”

  滴露士有着非常好闻的松木香气,常用于家具清洁和衣物清洁。一盆水只需要小小一瓶盖,就可以消灭%的细菌,并且有效抑制细菌再生。它经过稀释后对人体的危害微乎其微,但对于动物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殷九竹继续说:“而且,聚顶残存的绒毛呈焦黑色,这也符合化学药剂的侵蚀反应……”

  孟妈妈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攥住裙子,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惊慌。

  殷九竹顿了顿:“阿姨,动物不能开口,但是人可以。如果我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化学药剂导致它生病,我就没有办法给它精准的治疗。……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只猫也需要一个答案。”

  到了这时候,孟妈妈再否认、再逃避也无济于事了。

  她低垂着头,半捂住脸,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猫不能用滴露士。”

  她平时在家洗洗涮涮打扫卫生,都会放一些消毒液,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在给猫洗澡时,她为了让这只脏猫能变得更干净,想都未想,就往水盆里加了一瓶盖消毒液。

  她完全没想到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其实上次来医院时,她就猜到可能是消毒药水造成了猫咪的皮肤溃烂,但她却心存侥幸,不肯承认,结果导致猫咪又白白受了好几天的苦。

  今天,在殷九竹摆出的证据面前,她终于禁不住心理的折磨,承认了她的错误。

  她的话音刚落下,突然身后的诊室大门被嘭的一声推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门外,孟桃双眼含着泪,震惊地瞪视着自己的母亲。

  “妈……”孟桃嗓子都是哑的,“……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殷九竹在询问前特地支开了孟桃,没想到孟桃居然会杀了一个回马枪。孟桃身后的景旭无措地冲殷九竹摇了摇头,用口型说:“我拦不住她。”

  孟妈妈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全被女儿听去了。她下意识想要解释:“桃子,你听妈说……”

  可是话没说完,孟桃的眼泪已经滚了下来。她狼狈地抬手想要抹干净眼泪,但是越擦,眼泪掉的越多。

  见状,殷九竹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在这里了,她起身让出诊室:“孟小姐,你不要太激动,我想孟阿姨也是无心之失。有什么事你们冷静下来慢慢说,我和景旭先去看一下猫。”

  说罢,她立刻起身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离开时,还体贴地关上了诊室大门,在门外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景旭有些担忧地看了紧闭的诊室大门一眼:“……老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们母女不会打起来吧。”

  “没关系的。”殷九竹点点头,“孟小姐已经是成年人了,我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件事。再说,咱们是兽医,只要医好宠物就够了,宠物主人的心病,只能让他们自己医了。”

  ……

  诊室里,孟妈妈坐立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的女儿。

  她心头有千般话想说,其实她最该说的是对不起,但偏偏这三个字堵在她喉咙,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这世上,只有女儿向妈妈道歉的道理,哪里有妈妈向女儿道歉的道理呢?

  最终,她默默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向女儿递了过去。

  好在,孟桃接了。

  孟桃接过纸巾,三两下擦掉滚滚而下的泪珠,突然开口:“妈,我明天搬家。”

  短短六个字,让孟妈妈一下愣住了。

  “搬家?你要搬到哪里去?!”孟妈妈又气又惊,“桃子,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一天,就连上大学都是走读的!你怎么突然想要搬家——就因为那只猫?”

  “对,就是因为那只猫。”孟桃抬头迎向母亲的视线:“妈,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聚顶,我可以送走它。但你却选择做出这样的事情,它这几天疼得连觉都睡不好,身上到处都是血,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孟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妈妈故意虐待那只猫吗?”孟妈妈震惊极了,“难道你认为我是故意往那只猫身上浇消毒药水吗?我是踹它了,还是打它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也不想这么猜测你。”孟桃撇过头不愿看她,“三天前,景旭说得那么清楚,猫很有可能是被化学药剂灼伤的,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答案,可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要看猫白白多受了这么久的罪,难道这不是故意的吗?”

  “我不能说的原因很简单——”孟妈妈终于忍不住了,眼眶泛红,气恼之外更多的是委屈,“——桃子,因为妈怕你生气,妈怕你怪我,怕你离开我。”

  “……”这个答案出乎了孟桃意料。

  “桃子,你说说,自从那只猫来了以后,你和妈吵过多少次架了?”孟妈妈迈步,向着女儿的方向慢慢靠了过去,“该不该带猫回来,咱们吵;给猫每天喂多少粮,咱们吵;关于我有没有打过猫,咱们还吵;……桃子,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乖孩子,从没和妈妈犟过嘴,但是自从猫来了,你有一天和妈不吵的吗?”

  孟妈妈苦笑:“妈承认,这次确实是妈不对,好心办坏事。我看猫太脏了,想给它洗干净一些,我是真的不知道猫不能用滴露士……你别怪妈了行吗?妈给你道歉,行吗?”

  她终于走到了孟桃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然而不等她收紧,孟桃就把手抽走了。

  “桃子,”孟妈妈见状难过极了,“你还在生妈的气吗?”

  “生气……生气……”孟桃咀嚼着这几个字。她望着面前的母亲,女孩的表情复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妈,我问你,我能生气吗?我有资格生气吗?”

  “……”

  “我很想说我很生气,但你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从小到大费劲辛苦把我养育长大,我根本没有资格为了一件小事就和你发脾气;我也想说我不生气——可是妈,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孟桃的眼泪决堤:“从小到大,我一直想成为你的骄傲;可我有时候,也会羡慕别的女孩子可以和妈妈提要求,让妈妈让步……为什么你就不能听听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尊重我的选择哪怕一次?我想养猫,我从小就想养猫,我好不容易可以让这个梦想实现了,你为什么要亲手打破它?”

  孟妈妈并没有搞清楚,猫的事情根本不是导火索——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我难过的事情不止是猫;我难过的是,你永远觉得你可以替我做选择,我只能待在你的羽翼下——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有自己的意志,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能由我自己决定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工作,养什么动物。

  “没错,我有幼稚的一面,我有任性的一面,我还不够成熟……但就算我摔跤了,我也可以自己爬起来,而不是在一开始,你就不让我跑步。”

  诊室里,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她们一个年轻,一个年迈,五官是如此相似,甚至连她们哭泣时脸上的细微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就是彼此的镜子,照出了自己身上的丑陋。

  “妈,我感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爱你,但是我也怨恨你。”

  “我决定离开你了——我想我是时候要独立了。”孟桃闭上眼睛,最后吐出几个字,“您也需要独立了。”

  ……

  美容室里,李托尼小心翼翼地剪掉猫咪身上杂草一样的毛发,避开它身上溃烂的皮肉。然后,他把猫咪抱进水盆里药浴,以手盛水,小心浇在它身上。

  大多数猫咪都是怕水的,不过聚顶却出乎意料的乖巧,它仿佛知道这些两脚兽是在救它,老实地待在水盆里一动不动。

  美容室的落地玻璃墙外,殷九竹双手插在白大褂里,隔空注视着那只可怜的猫咪。景旭在一旁的配药柜前忙碌,托盘里放着调配好的抗生素,等猫咪药浴完成后,这些药会注射到它的身体里。

  “也不知道孟小姐和孟阿姨谈得怎么样了……”景旭喃喃自语。

  “哦?看来你很关心孟小姐啊。”殷九竹似笑非笑地反问。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景旭赶忙解释,“我就是觉得她们母女俩如果因为这种事情大吵一架,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

  受伤的猫咪很无辜,但景旭并不认为,孟阿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家长”。他不知道孟阿姨和孟桃之前有什么矛盾,但他能看出来,母女两人的关系仿佛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弹力绳,绳子的两端分别握在她们各自手里,她们拽的越紧、距离就越远,反而越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就会伤到另一端的人。

  景旭说:“我看到孟阿姨,就想到了我妈妈。我和她也会有矛盾,尤其是我考了这个专业之后,我妈刚开始是站在我爸那一头的,特别反对,对我没有一点好脸色。但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妈还是倒向了我。”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看向殷九竹,试探性地问:“老师,那你呢?你和令堂吵过架吗?”

  他把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好。他从未听过殷九竹提及自己的家人,他趁着闲聊的机会暗搓搓试探,想要更多的了解她。

  殷九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和我妈吵过架。”

  “啊,那老师你和阿姨的关系一定很好!”

  殷九竹的视线从美容室里收回,侧头看向他:“你误会了。在我上小学之前,我母亲就因为生病去世了。”

  “……”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缠绵病榻,我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声音大一些。”殷九竹轻声道,“我又怎么舍得和她吵架呢?”

  景旭的心底五味杂陈,他身旁虽然也有单亲家庭的朋友,但大多是父母离异,他从未想过,殷九竹的母亲居然英年早逝,如此早的离开了她。

  “老师,对不起。”他赶忙低头道歉,“我不该提及你的伤心事。”

  “傻小子,你替我难过什么啊。”殷九竹浅浅一笑,感叹道,“仔细算算,我妈今年应该24岁了。她如果见到我,还要管我叫声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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