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揭穿_殊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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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揭穿

  刘徇赶回信都时,春耕日已近在眼前。

  春耕历来乃一年中最得重视的日子,自百年前起,历代君王便会于每年春耕日,携皇后与太子,亲赴田间,扶犁试耕,以鼓励百姓勤劳耕织,百官与诸侯也尽效仿之。

  如今,刘徇入主信都已半年有余,冀州境内,各郡国也渐有臣服之相,而接下来的春耕后,更是抗击蝗灾的关键时刻,因此此次春耕,他也早已预备好。

  当日,他不但亲率郡官,入田耕种,更与前来观瞻的百姓细细讲明牧养鸡鸭等禽类,以防夏蝗的好处,并亲自下令,往后半年内,信宫中饮食,一律不许用鸡鸭等禽类,以作表率。

  这些事宜忙了近半月,直到一切典仪结束,他方有短短数日时间回信宫中好生休整。

  可时隔两三月,自冬日入春,信宫中的寝房却无一点生机。每日傍晚,寝房中虽也灯火通明,有温食热汤备着,却总缺了些人气。

  没人日日在榻边一面打盹,一面等着他归来;没人矫笑着上前,替他宽衣净面;更没人同桌而食时,替他布菜添羹。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得越发早出晚归,将日常精力投注在衙署间的公务上。

  只是,家宅间,到底还有烦心事。

  刘昭处,被拘了近三月,前一月日日闭门抄书,后两月则跟在自东郡远来的冯媪身边研习《列女传》,倒算循规蹈矩。

  刘徇初归时见她,除个子略拔高了些外,因摄于冯媪的严厉,行止也稳重了些,倒颇令人满意。

  而樊夫人处,除了一向的身子骨不健外,他还从旁听到了些事——先前命刘季派往东郡去查那庙巫的人,如今已有了消息。

  “大王,那庙巫自信都逃离后,辗转于兖州与青州之界,臣等不敢声张,因此颇费了些时日才将人拿住,带回信都。”刘季说着,取出备好的帛书,一副冷然肃杀的表情,“此乃审问后所得口供,请大王过目。”

  刘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接过后翻开阅览,面色越来越凝重。

  果然与他先前的隐约猜测相差无几,幕后之人竟是大嫂。

  原来那庙巫本是个卜卦看相的,因善制秘药异香,与樊夫人在东郡时相熟。樊夫人自东郡来信都前,便命其一同前来,花重金将其安置在庙中,成了庙巫,事发前,樊夫人曾悄悄派人知会,若有自真定而来之人,向其求秘药,只管给便是。

  大约是因她的嘱咐含糊不清,庙巫才既给了郑女药,又给了刘安解药。

  他紧紧攥着那片薄而脆弱的布帛,心绪复杂难言,只得屏退众人,独留殿中,暗自伤神。

  先前他下定决心要肃清家宅,可待真相如所料般浮出水面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已故去的兄长,和两个尚且年幼的稚子。

  然这样的犹豫持续片刻,终渐渐消去。

  当日赵祐信中之言犹在眼前,自己的决心更是一刻也不敢忘,他断不能因一时心软,便误了大事。若兄长仍在,以他光明磊落,大义豪旷的心性,只怕早已大义灭亲。

  况且,破奴与阿黛尚小,身为兄长的子女,该与兄长一样行端坐正,若如此纵容樊夫人的行径,只恐日后两个孩子也要受累。

  思来想去许久,他只得长叹一声,命人将樊霄唤来。

  樊霄与樊夫人本就同族,更情同手足。虽知可能性极低,他仍是想给大嫂一个机会。若樊霄能劝得其迷途知返,他便宽而处之,如此,对兄长也算有交代。

  ……

  樊霄入内时,尚不知何事,然观刘徇面色,仿佛有所察觉似的,心猛的沉了,犹豫半晌,紧张问了句:“不知大王唤我来,所为何事?”

  刘徇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并未回答,只将手中帛书丢予他手中,令他自己看去。

  樊霄莫名觉那轻软的丝帛有千斤重,仔细阅览,素日神采飞扬,恣意放达的模样渐渐淹没在痛苦的表情下,呆愣许久,才艰涩的开口:“仲渊兄,请容我先去探望阿姊。”

  刘徇默然望他片刻,遂点头答应。

  ……

  此刻,樊夫人正倚在外间靠窗的矮榻边,难得的大门敞开,未点熏香,颇有兴致的撑着精神逗弄两个孩子。

  平铺的绒毯上,搁了许多如泥车、瓦狗等玩物,破奴与阿黛原只各自把玩着一样,间或举起玩物得意的冲母亲展示,得到母亲的赞许时,方心满意足的继续玩耍。

  然过了片刻,两个孩子却因一个陶响球而争抢起来。

  此物中空,因内有沙石,摇晃起来时,沙沙作响,与旁的静物不同,才引起两个孩子的青睐。起初,破奴先将陶响球握在手中,待阿黛听见那响声,也渐起了兴趣,蹒跚着行过去,扬着粉嘟嘟的脸颊,晶亮的眼里全是渴望,伸出小手指指着那陶响球道:“阿兄,要,要。”

  破奴难得寻到称心的玩物,正不过瘾,想也未想,便小霸王似的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行,是我的。”

  阿黛年幼,顿了顿才听懂兄长的拒绝,顿时不满,伸出手去便要抢夺。

  破奴哪里肯让?一侧身让开,将玩物藏在背后,不让妹妹抢到。

  两个孩子便这样苦恼龃龉起来。

  樊霄行至门边时,便见樊夫人正命郭媪将两小儿分开后,亲下榻来,替两个孩子将面上的泪痕拭去,柔声哄着止了哭,才和悦冲破奴道:“你身为兄长,比妹妹年长近三岁,应当处处让着妹妹才是。”说罢,也不待破奴不满的开口辩驳,又转向阿黛道,“你虽年幼,也该懂得,要这玩物,需求得兄长许可,不该直接争抢。若兄长还未玩够,便要等上一等。”

  如此,两个孩子见对方也都有错,方觉公平,皆乖乖的低头认错。

  原是再寻常不过的母亲教导子女,落在樊霄眼中,却泛起酸意。

  他侧身擦了擦眼眸,踌躇再三,方踏着沉重的步子入内。

  郭媪初见他,本是笑意满面,唤了声“公子”才要行礼,却见他面目冷肃,不待她动作,便吩咐:“将破奴与阿黛带远些,别回院中,我与阿姊有些话要说。”

  郭媪一愣,并未动作。

  倒是樊夫人,稍稍疑惑一瞬后,便仿佛知晓了他的来意,淡然在榻上坐正,冲郭媪安慰似的笑了笑,挥手道:“你将他们带下去吧,院里旁的人也别留了,我与子郁说会儿话。”

  郭媪面色忽然苍白,仿佛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是未出一言,领众人皆退出院外。

  “阿姊,当初引诱郑女在宴上给赵姬下药,陷害赵姬之人,不是阿昭,是你,对不对?”樊霄也不兜圈子,待人一走,便直接问道。

  樊夫人容色淡然,一贯的端雅大方,也不辩驳推脱,直截了当道了声“是”。

  樊霄又惊又痛,白皙灵秀的面上顿时双目泛红,满是不敢置信道:“为何?阿姊,你明明——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我一直那样敬你,从未想过你会做这样龌龊不义之事!”

  的确,樊夫人素来温婉贤良,家境清贫时,亦能行端坐正,进退有度,当初便是因品性绝佳,才被刘徜之母一眼相中,替儿子定下亲事。

  她嫁刘徜近十年,从来孝敬亲长,宽待叔妹,能勤俭持家,和睦内宅,从未有过任何污点。

  樊霄少时孤身投奔而来时,便因刘徜光明磊落,毫不吝啬的性情折服,再兼堂姊温良宽厚,心中一直十分感激,此刻忽闻惊变,实在无法接受。

  樊夫人面色有片刻难堪,转瞬又恢复,淡淡道:“无他,我不愿与杀夫仇人之女共居一室。伯衍他去得那样难堪,我实不愿他到死,还要任仇人女登堂入室。”

  樊霄心神恍惚道:“原来阿姊于人前装作并不介怀,实则这样恨。我早该想到的。”

  樊夫人摇头:“仲渊他有难处,我知晓。伯衍留下的未尽之事都落在他肩上,许多事他不便做,我何妨帮他做了?”

  樊霄越发不懂:“莫说赵姬并非杀害伯衍兄之人,即便是,阿姊,你又为何要将阿昭牵连进来?她那样信你,何其无辜,何其单纯?若是伯衍兄还在,他那样光明磊落,容不下一丝龌龊的人——又要如何看待你?”

  “阿昭,仲渊那样疼爱她,即便做了错事,也不会太过苛责。至于伯衍,”提起刘徜,樊夫人才终于忍不住泛起泪意,脸色骤然惨白,猛的咳了两声,才垂眸颤声道,“我的确没有脸面见他,可我……并不后悔。”

  樊霄错愕,不明白她何以如此执迷不悟:“阿姊,仲渊兄已知晓一切,他念在长兄的面上,才要我先来,只盼你能幡然悔悟啊!”

  樊夫人露出微笑,坚定道:“我不后悔,这样做,既是为我,更是为两个孩子。”她眸中闪过慈爱,“你且去吧,告诉仲渊,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樊霄悲痛欲绝,却再劝不动,只得黯然离去,对刘徇依言而告。

  刘徇亦支额闭目,双眉紧锁,迟迟不语。

  那是他敬重了多年的大嫂,是兄长遗孀,如今犯下大罪,不但诬陷他的亲妹妹,还引诱他人陷害他的王后,实在既惊且怒,难堪痛惜。

  许久他遂长叹一声,惨然道:“如此,破奴与阿黛再不该由她抚育,便先送至冯媪处吧。至于她——”

  话未说完,却忽然听外头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大王,夫人她时日无多,盼大王格外开恩!”

  刘徇与樊霄皆猝然抬头,对视一眼,忙命人将那哭喊之人带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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