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唐突_殊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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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唐突

  刘季与樊霄才离去,方才留于书房外的婢子便悄然入内告:“方才大王离去后,女公子的确偷入书房中。婢趁女公子离去后入内查看,箱中凌乱,当是动了其中书信。”

  此婢早得刘徇授意,留于书房外暗处蹲守,亲眼见刘昭去而复返,偷入房中,这便立刻赶来禀报。

  刘昭之秉性于信宫中人尽皆知,乖张不顺,跋扈易怒,却因亲长疏于管束,身为下人仆婢自然也不敢置喙。如今瞧刘徇这架势,应当是要下定决心好好约束了,从前生怕惹祸上身的无数双眼睛,此刻自然都齐齐盯着,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

  刘徇伸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心道一声“果然如此”,才问:“她离去后,又去了何处?”

  婢子忙答:“樊夫人处。”

  他面色稍冷:“去将她唤到书房去。”

  ……

  刘昭来时,尚不知方才的鬼祟事已被兄长发现,未入书房,便咧嘴笑道:“阿兄又唤我来何事?”

  可话音才落,她便见烛光下,刘徇端坐在榻上,双眸微闭,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面色难得的冷峻,而他面前的案上,正摆着方才她偷偷拆阅的赵氏书信。

  她到底年幼,见此情景十分心虚,绞扭着衣袖,站在门边,进退不得,半晌,鼓起勇气又唤了声“阿兄”。

  刘徇陡然睁眼,一双漆黑肃穆的眼眸直直凝视过去,令她越发感到无所遁形。

  “你方才做了什么?”

  刘昭紧咬着唇,迟疑道:“没——没什么。”

  刘徇望着妹妹撒谎的模样,心里滋味复杂,渐渐涌起许多失望,摇头道:“屡教不改。”自刘昭入信都以来,他已数度警告,更曾禁足,她却从不知吸取教训,仗着王妹身份,肆意行事,实在不该再纵容。

  “你既看了信,我也不妨直言。君山之言,我深以为然,家中规矩,一日也不该少。你过了年关便要十四,再有一两年便及笄,很该好好在家中读书习字。我已派人往东郡去请冯媪,由她亲自来教你习《列女传》。冯媪到来之前,你便留在自己屋中,莫出来了。”

  冯媪乃从前刘徇祖母旧仆,年轻时颇有才学,且为人刚直不输丈夫,是以曾管着族中女子求学习礼,甚有威望,算得上半个长辈。只是自老夫人过世后,她因腿脚不便,自请独居,鲜少露面。刘昭幼时也曾见过冯媪数面,平日皮实的她,一见这位不苟言笑的年迈长者,便动也不敢动。如今虽大了,幼时的阴影却一点未消退,方才一听“冯媪”二字,便下意识蔫了。

  “此书甚好,你该多读一读,闭门这段时日,你便好好抄一遍吧。大嫂有疾,你也莫去叨扰,我会命人日日去取你抄的书给大嫂过目。”

  他指着案旁已备好的一箱简册冷冷道。

  箱中装的,乃是董夫子所著之《繁露》,凡十七卷八十二篇,述天地纲常,仁义礼智,刘徇此举,便是要妹妹通大义,明事理,开眼界,不拘泥于日常小事与眼前得失。

  日日送予樊夫人,也算暗中敲打。他心中有所怀疑,却无实据,更碍于年幼的破奴与阿黛已丧父,暂未动作,若前事真与樊夫人有干系,只盼她悬崖勒马,幡然醒悟。

  刘昭平日最不喜读书习字,一见那一卷卷简册,没有十天半月,定抄不完,当下便苦着脸要告饶,可才触及兄长满是失望又暗含警告的压迫目光,竟不由自主噤声,垂首不敢再多言。

  刘徇也没心情再同她纠缠,当即便派了七八个年长健妇将刘昭送回屋中,将院落左右看住,一丝缝隙也不留下。

  ……

  却说真定国中,刘延寿自刘徇离去后,便日日心神不宁。

  郑胥为相多年,从前因其与翁主的缘故,也算半个王室成员,因此对真定诸多秘事知晓得一清二楚,如今因郑女一事,竟大闹翻脸至此,不但自己潜逃,还撺掇了病中的翁主一同离开,如今已不知所踪。

  刘延寿本不欲理会,奈何挂念翁主,又生怕郑胥在外图谋不轨,对真定不利,思来想去,仍觉应将其寻回。目下,有传闻郑胥出真定往南逃去,王太子刘安便自请带领五百人前去寻觅。

  出真定往南,经常山郡,未有几日便可便入赵地,赵地之南端,便是邯郸。刘安一路南下,仿佛也未多做停留,直直的朝着邯郸而去。

  因所为之事不好声张,刘安并未持王太子身份,只乔作寻常商队入邯郸,不居驿站,直往赵氏土地登门拜访。

  赵祐诧异,一时未反应过来,思索片刻,方想起多年前与刘安的数面之交,真定王室于信宫中诸事,他已自邓婉口中听过大概,却不知刘安此来,意欲为何,只得一面亲去延请,一面暗中猜测其来意。

  赵氏土地甚阔,屋舍亦广,赵祐赶至厅堂时,刘安已静候片刻,闻声笑着拱手道了句“赵公”,态度十分客气。

  赵祐延其上榻入座,寒暄数句方问:“不知太子自真定远道而来,光顾寒舍,所为何事?若是我赵氏曾有得罪,在此先行赔罪。”

  说罢,便欲起身作揖。

  刘安年轻俊秀的白面上却露出惭愧的笑意,忙伸手制止道:“我哪敢托大?实在是我真定国内之事,累及赵公。”

  他遂将郑胥南逃一事说出。

  “我受王父命而来,不久才得消息,他当是领着人潜入了邯郸。我思来想去,他应当是听闻王后归邯郸,恐其图谋不轨,便不请自来。若有叨扰,实在请见谅。”

  他说话时,面色如常,目光却悄悄往通往宅中的那道敞着的门溜了一圈,装作不经意的温声道:“怎不见阿姝——王后?我本该亲自向王后赔罪才是。”

  赵祐将他动作看在眼里,面上照旧谦恭,心中却有不悦。二人将宅院田地等各处人手都加强防卫后,赵祐特将他安排西侧院落中,虽待作上宾,却与自己与阿姝三人所居院的东侧院落间隔着长长的墙垣与走道,尽管二处皆算是赵氏屋舍,却俨然是两座府邸。

  ……

  其时,阿姝正伴着邓婉,携数仆婢一道在城中逛庙会。

  邓婉自怀胎后,不但未如旁人般变得贪睡懒动,反而性情愈豁朗。今日外出,亦是她的主意,赵祐想同行,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她只带着阿姝,两个女儿家一面凑热闹,一面时时腻在一处说体己话,快意得很,直至天色转暗,摊贩散去,才踏上马车,满载而归。

  二人亲热的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行至院墙边,正要转踏入院中,却远远瞧见个不甚熟悉的身影,不由停了脚步。

  那人隐约可见身量颀长,衣着不凡,面目白皙俊秀,身侧却再无旁的仆从侍婢,正形单影只的徘徊于走道间,不时四下张望,仿佛正等着什么人,一见阿姝这处,便立刻双眸发亮,大步走近。

  此时暮色笼罩,阿姝借着灯影才看清,此人竟是刘安。

  “阿姝——”冬日风寒,刘安冻得面颊泛红,双唇微紫,走近时,却忍不住咧嘴笑了下,直扯得干燥的双唇皴裂,露出几缕血丝,方疼得收了笑,“你可算回来了,我在此处等了许久。”

  得知她外出后,他也不敢派下人来此守候,生怕因住得远,赶不上见她一面,便在寒风中生生捱了近一个时辰。

  阿姝正诧异他竟会在此,却听他唤那一声闺名,只觉唐突不妥,不由瞥开眼,不敢同他对视。只是他这副强忍着寒意瑟瑟发抖的模样,却又让她心有不忍,遂稍后退一步,道:“天寒,太子还是快些回吧,莫再受凉。若有事,明日派人寻我阿兄便是。阿嫂有孕,不宜受这夜间寒风,我先送她回去了。”

  说罢,也不顾刘安失落的神色,转身命两个仆从上前送他,便径直挽着邓婉的胳膊踏入东侧院中。

  才进屋,她也不顾得去接婢子递上来的新换的手炉,便径直问赵祐:“阿兄,王太子怎会来此?”

  赵祐蹙眉,将其来意说了一遍,随即心有防备道:“你可是见到他了?”

  阿姝点头。

  “他来时便主动问起你,我当时便道不对。”赵祐有些不悦,“你幼时同他玩耍,我便不大欣赏此人借着体弱的借口,默不作声,又暗暗窥探,引你注意的做派,这样多年过去了,仍是未变。”

  邓婉方才便瞧出了些端倪,道:“我看那位太子虽面目和善,却心思不纯,行止更是唐突,夫君,须得想法子将他早日送走才是。”

  然刘安此行师出有名,又秉着王太子身份,不好直言劝离。赵祐想了想,道:“他既是来寻郑胥的,明日一早,我便引他到各田庄上走一遭,查一查吧。”

  赵氏田庄不少,若各处都要去,定要在外逗留几日,倒是个好法子。

  ……

  刘安到来的消息很快便经留于邯郸与真定二地的探子,传入信宫中刘徇耳中。

  时郭瞿等正与他商议应对来年蝗灾饥荒之策,一旁侍卫便悄然递上信件,其中“真定王太子至邯郸”这几字,一下刺得他心烦意乱。

  “……臣曾事稼穑近十年,于防灾一事上,有一二愚见……”底下郭瞿正说着防灾之法,旁的臣属有人质疑,有人钦佩,而上首的刘徇却听得心不在焉,默默出神。

  直至郭瞿述毕,询问看法时,刘徇才回神,抬眸面对十数双眼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道:“此事重大,君卿方才所言,可否再叙一遍?”

  郭瞿与众人默默对视,方低首道:“大王,瞿尝多年事稼穑,数度遭蝗灾,却从来能保大半收成,初时困惑,后来细究,方知盖因家中土地不阔,常于田间牧鸡鸭,鸡鸭争相啄食蝗虫,这才保住大半收成。是以,臣以为,不如令百姓明年秋收前,不许宰杀鸡鸭,而多于田间牧鸡鸭,以应灾情。”

  刘徇闻言,沉吟不语。

  时人皆惧蝗灾,因其成片而非,所过处颗粒无收,十分可怖,便被视作天公降灾于君,不可化解,更有许多人视蝗为神,敬畏不已,逢灾必祭祀,却不敢有所作为。若要推行此策,即便只在小小信都,恐怕头一个便会遭朝廷责难,怀疑他有异心,逆天道而行。就连当地豪强,也未必认同。此举将得罪上下许多人。

  然而,若不行此策,到时郡中颗粒无收,再度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又绝非他所愿。

  他所行之事,既为复汉室江山,更为求百姓安乐。

  再三权衡利弊下,他终下定决心,道:“君卿此策甚妙,开春祭祀后,孤当亲自拜诸郡望,请其多畜鸡鸭,以便灾时可牧。”

  众人见他如此坚定无私,顿时又心生敬意,连赞几番后,说些旁的事项,便尽散去,只郭瞿未去,特意落在最后,又折返回殿中,斟酌再三,冲刘徇道:“大王,臣还有一事。”

  “君卿请讲。”

  “臣此计必累大王遭朝廷猜忌,尤其监军听说后,定会借机生事,诋毁大王。”他说着,目中尽是忧虑。

  方才人多口杂,他不能直言,如今只二人独处,方低声劝道:“大王,王后离去已久,该回信都了。”

  王后有煞命,克帝星。

  此话众人无敢提,却都心知肚明。王后在,太后与大司马方稍安心。

  刘徇闻言一怔,又暗暗苦笑。他自然也想要赵姬回来,可目下这情况,她哪里愿回来?

  当日一时心软答应了她,后来又一时意气送走了她,如今后悔不及。

  方才收的书信还在他袖中藏着,那上头的几个字又突兀的浮现在脑中。他感到心烦意乱,郁气不顺,于殿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方一挥手道:“罢了,君卿,你回去稍作休整,明日便随我去一趟邯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勉强算四千字吧…希望明天也有四千,后天也有四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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